黎多阳说:“可能是这条蛇真的太可爱了。”
专注饲养的青年动作一顿,似有若无地朝他瞥了眼,抿嘴没说话。
颜嫚也只是随口一问,看完了“小孙子”招阳,从包里拿出三个红包,一个给裴时屹,一个给黎多阳,最后一个放在招阳的“豪宅”前。
察觉黎多阳要将红包还回来,颜嫚笑得格外温柔:“这个红包早就该给你了,当年我也不知道你们会走得那么早,准备的新年红包也没能发出去,它在我这儿存了这么几年,现在总该让我甩手了吧?”
“颜阿姨……”
“也没多少,你收着,”颜嫚道,“当年一直把你当自家孩子,说出来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客套话,但这些年,阿姨真的很想你,偶尔也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没丝毫掺假,当年如果不是黎多阳拦住裴佑平,她其实也不知道爆发后的裴佑平究竟会做出什么事,又或是被裴佑平欺负后,被生病的儿子看到,最后闹到何种地步……
其实颜嫚早就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从他十四岁生日宴和父亲裴佑平扭打那次就感觉到了,孩子的心理不健康。可那时候她自己就问题重重,加上深知自己在对方成长过程的缺失,愧疚又迷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怎么去改变……只能日复一日地挨下去。
黎多阳那年出事,是她一生中最后悔、最想改变、又最难以忘记的记忆。
那段时间,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逼到了最顶峰,和裴佑平掰扯离婚的日子里,她做了很多噩梦,梦到自己因为不知和儿子如何相处,虽然心里惦念,却面对时总是相对无言、生疏客套,最后在种种心理压力和裴佑平的刺激下,对前路感到无望而走向绝路……有时候也会梦到无数次想要挽回的那一天,黎多阳总算没有在她和裴佑平争执时出现,可裴佑平却失控将她推到门上,她后脑勺撞上门把,直接晕了过去,等再醒来,便看到高烧中拿着菜刀的儿子站在血泊里,裴佑平僵硬地倒在地上……
每一个梦都让她煎熬痛苦,堪比酷刑,直到每次醒来发现梦里那些恐怖的情景全都是假的,没有出现。
只有那个漂亮乖巧的男孩消失了。
……
颜嫚离开前,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对裴时屹道:“时屹,妈妈有点想吃金阳街那家的杏仁酥了。”
裴时屹:“我去买。”
颜嫚笑道:“多买一份,我带给朋友尝尝。”
青年嗯一声,黎多阳看他拿车钥匙,正要跟着一起去,颜嫚朝他招手:“让他一个人去就好了,来回不到二十分钟,你就陪阿姨看会儿电视吧。”
黎多阳乖乖坐下,他有些渴了,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水,认真盯着屏幕上的美食综艺。
过了一会儿,颜嫚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阳阳,我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庆河的时候,去那里待了一段时间。”
黎多阳睫毛闪动一下,看向她。
颜嫚脸上笑意全无:“阿姨很后悔,后悔没有早几年离开裴佑平,后悔没有早几年坚强起来……后悔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黎多阳讷讷回道:“我没受委屈。”
庆河那两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努力过着自己的生活,有全心记挂自己的家人,有和善的同学老师,还有很多好吃的,他做了很多事,每一分钟,都没浪费掉。
黎多阳这样想着,可下一秒,耳里听到颜嫚的抽泣声后,扭头惊讶地张了张嘴。
颜嫚以前在接受采访说到伤心处时也哭过,但哭得非常克制,眼中含泪的楚楚可怜的动图曾还在她的粉丝圈里被奉为神图,黎多阳无意间刷到时,也非常赞同,甚至脑补过裴时屹这样哭时的模样。
不过怎么脑补都是截然不同的凶巴巴相。
可此时,颜嫚却仿佛一个憋了很久再也憋不住泪的小孩,刚抬手捂嘴,嚎啕哭声就先一步跑出来。
“……”黎多阳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哭得像小孩的长辈,只能不停给对方递纸巾,没经历这样的事,显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颜嫚毫无电视里的偶像包袱,她崩溃地哭着说:“幸、幸好重新见到了,这些年我真的好怕啊,好怕因为我这个母亲时屹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你十八岁生日前几天,他其实很正常的,以为快要见到你,整个人都特别开心的,我带他去看医生,他也没像之前那么抗拒,很乖很乖,说是不能吓到你……”
“可后来再从A国回来,就怎么都不愿意看医生,魂都像是没了,老爷子说他是去一趟A国回来就动不动发疯,可不是的,他不是发疯。”
“有次我过去,敲门前听发现他蒙着被子哭,真的好伤心……”
“时屹不爱哭的,小时候还会为见不到爸妈哭,长大后就不会了,可遇到了你,又开始为你哭……我那时候也以为你真的就在A国,那么做是不想和他来往了,我理解你的用意,可真的担心时屹以后的心理状况会更糟,就哄骗他说等他毕业了,就和他一起去A国找你,继续做邻居。”
“他不要,说是那时候你肯定会被人拐走了,也是,谁看了你不喜欢?大学毕业还单身的可能太小了。我就只好说以后在你们那边找个房子,到了假期就带他去那边,如果你身边真有别的人了,那也实在没办法。”
“他更加不愿意,当时反应也很激烈,老爷子只会来硬的,可把人短时间关起来不会让他冷静,只会让他更加极端……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办,怕他走上歪路,就许诺以后会找上你爸妈,反正我已经和裴佑平离婚了,你爸妈也通情达理,不会对我带上别的偏见,以后认你做干儿子还是没问题的,就算别的法子不行,这辈子也至少让他和你做上家人……”
“那次,他倒是没说话了,显然不太愿意,可又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方法。”
“我知道,时屹真不是个坏孩子,阳阳,如果你真不喜欢他,他再生气再不乐意也不会真对你做什么……有几次他生病做梦,说梦话,以为你在国外有了喜欢的人,流了一枕头的泪,可一点儿脾气都没发呢,还很委屈地叫你弟弟,说你要是不跟他结婚,他到死就只要一个弟弟好了……”
“……”
颜嫚哭得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在黎多阳呆怔的眼神里,慢慢恢复平静:“现在看你还跟他这么好,真像是做梦一样,不管你对他是友情还是别的,你没忘了他,我就满足了……”
黎多阳:“我怎么可能忘了他,我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他忘了我……”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裴时屹都是和他最要好的人。
他永远不会忘掉裴时屹,也不想裴时屹会忘掉自己。
“他就算真失忆了,也不可能忘掉你,”颜嫚笑容变得苦涩,“当年你们家离开那天,时屹想再见你一面,没追上,回家后裴佑平那畜生还说了些刺激他的话,他恨他爸恨得入骨,泡浴缸那次生病出院后,就当自己没了父亲。外界说是他失了忆,可哪有那种事,不过那么说也好,要是别人当他没失忆还与裴佑平闹成最后那样,对裴氏那边和他自己的声誉也不是很好……不过要真能忘了,倒还好了。”
“不过,老爷子那时候也被他骗了,以为他真是记忆受损,忘了裴佑平顺带把你也忘了,因为这事儿,后来关于他和公司一些处理决策自然也松懈了几分,看儿子和孙子水火不容,不得不对裴佑平狠了心……这些年,他去庆河扫墓的次数比往常多了,但没敢在你奶奶在的时候过去,大人的事,总是难说,”颜嫚擦着眼泪叹气,“想当年,最支持那门娃娃亲的就是他,后来,最想让时屹把你忘了的,也是他。不过当年得知时屹心理问题严重后,我想,他也是后悔过的……”
黎多阳没说话,他对裴老爷子没有什么好或坏的想法,裴建生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商人。
说到底,裴建生没有伤害过他,在两家关系没有恶劣的时候,也是一个非常慈祥和善的长辈,他对这个老人家生不出恶意,可也很难再生出亲近了。
黎多阳接了杯水给颜嫚,岔开话题:“颜阿姨,那家杏仁酥真的好吃吗?”
颜嫚一顿,盯着他破涕而笑:“你可真是……待会儿你尝尝就知道了。”
说着,她看了看腕表,预测儿子很快就要回来,再次看向一旁垂眸似乎在想着事情的黎多阳,看得眼睛弯弯,脑里也莫名浮现出多年前这孩子第一次来自己家的情景,也是这么乖乖坐着,她忍不住小声说:“阳阳,阿姨可以摸下你的头吗?”
黎多阳抬眼,怔了下,然后缓慢地点头。
颜嫚抬手,似乎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直到发现对方额角那块隐隐若现的星形痕迹后,手垂下去,很轻地在他那一块毛茸茸的短发上抚摸几下,只是摸一下头而已,她忽然间很想哭,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笑着擦去眼角的湿润:“当年这里摔破了都没见你哭过,我记得去看你时,你还让阿姨快乐起来,说事情总会一点点解决……我那时候说会努力的,其实也没信心,就是怎么都没想到,那天之后,会这么久见不到……现在见到,都这么大了。”
“阳阳,你说事情会一点点解决,你没说错……阿姨努力了,时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