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多阳没得到回应,歪头去看他,结果看到男人眼角湿了一处。
他还没开口,黎淮就猛地站起身,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
裴时屹端着热气腾腾的养胃汤出来时,看客厅少了个人,神色没任何变化,他把失神的黎多阳往起抱了抱,无比宝贝地在他脸颊亲了亲:“吃完早饭再去上课。”
黎多阳这才回神,笑道:“好。”
*
四月中旬,黎多阳在宋岩柏几次三番校门口截人后,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答应了授权合作。
签合同的时候,黎淮没在,是裴时屹陪他一起的,对方在那个游戏出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是开发者。
黎多阳那时候其实没告诉任何认识的人自己和那个游戏有关,家里人倒是偶尔看到一些他电脑上的画面,所以当时看裴时屹发来的游戏通关截图还很震惊,好半晌才明白泄露的原因:他所在的游戏群,裴时屹也在,他先前还在游戏群里装水军问有没有人玩过这个游戏,没想到看到群消息的裴时屹就去玩了。
里面的游戏元素分别有:水母小怪,青蛇boss,背小怪爬山关卡,滑板关卡失败后掉进在天台数星星关卡……最后和所有朋友分开,独自一人闯关关卡,成功后任务奖励蛇形手镯、玉佩和小伙伴,而那只前期炸毛红眼睛凶巴巴的小怪黏着主角彻底不分开了……
裴时屹上手玩一玩,推断他是开发者真是一点儿都不难!
不过,那时候对方的重点显然和他完全不一样,裴时屹对那只凶巴巴又黏人的小怪意见很大:“太丑了。”
甚至还要投资给他开工作室重新请个专业画师把主角和那只小怪画得好看些,黎多阳觉得要不是自己及时拦住,这个游戏的主角和那个小怪可能会变成和其余角色格格不入的乙女游戏画风!
不过一边嫌弃“自己”丑,一边每天截图穿着水母护甲的绵羊主角和穿着炸毛小怪的各种合照去发朋友圈……
远在江雲的游戏爱好者谢寻起初还会点赞,甚至也跟着玩起这个游戏,后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等裴时屹再发这种朋友圈,他都会评论六个点。
这年五月,黎多阳终于组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游戏团队,非常有牌面,在校外有工作室的那种!
除了黎多阳一个新生,其余的都是系里的学姐学长,有几个甚至即将离校实习,都是些系内的牛人,相处不到一个月,黎多阳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
大家对梦想满怀憧憬,团队正式成立当晚一群人就去大排档热闹到半宿,吃完又去ktv唱歌,黎多阳主要当听众,听着鬼哭狼嚎声鼓掌拍手。
裴氏昨天在江雲启动了一个大项目,恰好是周六,裴时屹回去了一趟,说是很快回来。
黎多阳当时送他出门,和他在车前抱了抱,说:“不用很快,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
不算来回的路程,裴氏那边的事情肯定繁琐,裴佑平死后,裴老爷子几乎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孙子身上,比较重要的事情,都绝对会让他在场。那么算上应酬,最快也该是周一中午回来。
因此在ktv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黎多阳还傻了一瞬,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的脸在等灯光下有些红,裴时屹以为他喝醉了,过来后就俯身在他嘴边嗅了嗅,没闻到酒味还有些惊讶,垂眸意外地望着他。
学长学姐们在一旁吆喝起哄。
黎多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时屹:“刚回来。”
黎多阳:“……”
裴时屹牵着他的手起身,还没开口,一群人就很识趣地说拜拜,其中一个学姐还笑嘻嘻道:“干脆拿个胶水把你们黏一起得了!”
黎多阳这时候也不知羞了,逞强地回嘴:“胶水不管用,应该用磁铁,有事的时候能分头行动,没事的时候一靠近就黏上!多智能!”
“哎呦!脸红不脸红啊?”
黎多阳才不脸红呢,他顶着热乎乎的脸跟着裴时屹离开,回了家,一起看看招阳,看看招阳每天会蹭蹭的水母标本,然后避开招阳做更不知羞的事情……
睡前,裴时屹一点儿都没两地奔波+运动后的疲累模样,不知为何,反而有些兴冲冲的,把人圈在怀里亲耳朵半晌后,问:“今天怎么没喝酒?”
黎多阳:“你不在,喝醉了麻烦。”
怕喝上头了,身体不是自己的了,会麻烦学长学姐送他回去。
裴时屹没说话,凝眸近距离看他。
黎多阳已经有些困了,哼着气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有好好休息吗?”
裴时屹只回答了他后面那个问题:“有。”
其实回得并不算早,按照他的计划,白天就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黎淮会突然登门。
不是来找他,而是见老爷子的。
和老爷子谈完,又单独和他谈。
谈话的地方依旧是多年前的那个房间,裴时屹无事可做,整理着书桌上那堆宣纸,回国后在老爷子的影响下,他心不静时就会抄写经文,后来变成了抄写黎多阳的名字。
一直到裴时屹整理完那些陈旧的宣纸,黎淮都没出声。
裴时屹微微蹙眉,压下那股躁意,拿起毛笔正准备抄写熟悉的三个字,对方终于开口:“我已经知道你爷爷的态度了,和你其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有些话,说了才能安心。”
裴时屹盯着宣纸不动了。
黎淮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我的态度还是和那年一样,如果你保护不了他,哪怕他再喜欢你,他再不开心,我也会第一时间把他带回家。”
当年疯狂说着“我偏不”的少年只扫了他一眼,突然,颀长的身躯高高站起,他说:“你说的,永远不可能发生。”
不管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他绝不会再让它发生。
这一次,裴时屹赢了。
因为黎淮走时说:“庆河的枇杷乖仔很喜欢吃,奶奶寄了不少过来,他的那份,你直接带过去吧。”
……
黎多阳一觉醒来才发现家里有枇杷,当时裴时屹正在厨房做早饭,天蒙蒙亮,他下床去厕所,然后就发现桌上上洗好的枇杷!
洗漱完就美滋滋地吃,还跑到厨房问他哪里买的。
“你奶奶寄到江雲后,你哥哥让我带过来。”昨天太晚了,怕他知道了忍不住吃,对胃不好。
黎多阳嘴里的枇杷差点儿掉到地上。
一直到早饭吃完,都没回过神,出门前裴时屹亲他,都晕乎乎的。
哥哥让裴时屹捎带给他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上午上完课,手机来了消息。
【黎淮:枇杷好吃吗?】
【黎多阳:……好吃!】
过了一阵,消息又来了。
【黎淮:开心吗?】
后面还附带一张笑脸。
黎多阳一动不动看着聊天框。
明明已经想过家里人不能接受裴时屹后的生活计划,明明做过最坏的打算,可是最好的结果出现,却无法淡然了。
张科从他身边路过,瞥了眼就吓一跳:“卧槽你突然哭什么?!”
黎多阳:“我没哭。”
张科:“你没哭揉什么眼睛?!”
黎多阳:“这叫喜极而泣。”
张科:“谁会喜极而泣到这种地步?说吧你是不是背上网贷了?!说出来哥们都帮你想想办法,千万别冲动!”
黎多阳:“……”
跟张科和几位热心同学解释完自己真的没背上网贷后,黎多阳跑下了楼,朝着裴时屹所在的学院跑起来,然后就变得狂奔。
是真的在狂奔,黎多阳甚至觉得自己的速度用来参加校运动会都能得个奖,名叫突破极限奖。
结果跑到对方所在的教室,没看着人,问了问,对方下课后就第一时间走了。
他们上课的地方之间有不少岔路,没碰到也算正常。
转身要回去找,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黎多阳还有些喘气,刚想问你在哪儿,结果那边喘得比他更厉害,接通的瞬间就问:“你在哪儿?!”
着急带来的嘶哑声很明显,还有几分慌乱。
黎多阳一愣,本能说了自己所在的地方,那边听到后顿了顿。
黎多阳这才问:“你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狭裹着电流的风声,那边的人似乎在跑,没再说话。
放学已经一段时间了,教室外的廊道几个闲聊的同学。
黎多阳走到楼道没一会儿,便被一股风抱住了。
周围还有人,裴时屹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他抱住黎多阳,低头盯着那双微红的眼睛看,他声音很轻,似乎怕吓到怀里的人:“为什么哭?”可眼底的戾气显然误会他是被人弄哭的。
黎多阳早就没哭了,察觉周围那群人打探的视线,再看外边人更多,连忙拉着人上了顶楼。
不料顶楼也有人!一对情侣正在距离有些远的正对面打啵,听到动静也毫无反应。
可以说是进入忘我之境了。
黎多阳实在懒得换地,选择无视那边,他朝男朋友挨近一些,这才小声说:“没谁欺负我,就是枇杷太好吃了……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情绪,然后就哭了。”他不算特别扯地在扯,满脸认真。
对方顿住,望着他没说话。
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黎多阳直接在地上坐下了,往旁边拍了拍,示意对方坐。
向来洁癖的青年径直在他身旁坐下,紧紧挨着他,开始是挨着,接着便把人揽在怀里,劲儿大得过头,黎多阳怀疑找个用东西撬一下都不一定能撬开他们。
对方耳朵又开始动了。
黎多阳瞄着他的耳朵说:“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
原本还在悄悄动的耳朵不动了,裴时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一秒后,脸色大变,白着脸正要站起来,黎多阳双手飞快把他牢牢抱住了,青年微颤的身躯隔着空气仿佛将他的心都敲动了,黎多阳及时把话说全:“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你要来找我,就提前告诉我,我去找你,也提前告诉你,省得再像今天这样错过。”
被抱住的身躯突然绷紧,随后,像是经历一场劫后余生的孩子,慢慢放软了。
黎多阳心疼地松开他,摸摸那双耳朵,看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咧嘴笑一笑,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指着他手上挂着玉坠的红绳说:“时屹,我早就想说了,你这红绳看着也没什么好的,但好像从你十四五岁就开始戴了吧?上次还见你特意脱下洗过,看看,都洗成什么样儿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吧?”
原本被他抱得一脸依恋黏糊样的青年却固执道:“不换。”
黎多阳看向那张异常英俊的脸,问:“为什么呀?”
顶楼的墙上有很多磨损斑驳,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黎多阳牵着裴时屹的手在上面碰了下,似乎这么动一下就能留个看不见的痕迹。
手从墙上离开,被对方握得更紧了。
吹来的风凉丝丝的,远处的情侣终于亲够了,手牵手退出顶楼的幽会大舞台。黎多阳脖子有点儿酸,顺势歪头,枕上裴时屹的肩膀,继续问:“为什么呀?”
裴时屹薄唇抿着不动,只是黏他黏得更紧了。
楼下的银杏树沙沙作响,黎多阳闻声仰起头,下意识想看看树叶,抬起头的那瞬间才想起自己是在树的上面,而不是树的下面。
上辈子,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往上走,可最后一刻才想起来,他始终都站在一个陡峭的坡底。
在此之前,黎多阳一直以为自己病痛的少年时期,失去了应有的青春。
可其实……不是那样的。
树下是一番风景,树上也是。
在与命运抗争的每一秒,都是他的青春岁月。
医生护士是他的老师,病友网友以及窗外树上那群飞来飞去的小鸟,都是他的朋友,爸爸妈妈也还是他的爸爸妈妈……他甚至造就了这样一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裴时屹。
那一世的青春足够盛大,才会有现在的这一刻。
黎多阳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呀?”
初夏的校园到处都是带着生命力的喧嚣,墙上浓淡相宜的爬山虎都在他的询问声中也显得不那么深沉忧郁了,天台一角,两个人被天幕染上浅浅的白光。
风声静止时,那片翘起的唇角被裴时屹侧首吻住。
沉溺之前,黎多阳终于听到他执拗又难掩得意的声音:“不换,我抓住的,死都不放开。”
时间跟着天台飞起的雀儿一转,回到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车外的热浪一股接着一股。
车内的冷气吹着两个腿脚受伤的少年。
高些的少年在车上替另一个少年换好玉观音的珠链后,修长的手沿着座椅微微一动,将那根换下的红绳悄悄藏了起来。
那时候还不清楚什么是喜欢,送完人家东西就可怜巴巴把对方戴过的旧绳子捡来当信物,非认定这就是一辈子。
可当年的认定,竟也这样准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