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来到南门殿时,灯火通明的大殿里坐着面色阴沉的斛律幸以及三个忐忑不安的斛律家长辈。
抬眼瞧见司徒温婉拉着斛律兰走进来的身影,斛律幸的眉峰紧紧拧了起来,他猛地起身,毫不客气地对母子俩喝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司徒温婉念着儿子和倪文慧的私事,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没什么好气地说:“我有些事要找云烟教的人说。”
“你有什么事?”
司徒温婉看了眼坐在斛律幸旁侧的几个长辈,挣扎了下,到底没把这么丢人的事说出来,只道:“反正不是小事,等会儿你们说你们的,我们等我们的,等你们说完,我再找他们。”
“你自个儿胡来就罢了,还带着小兰一起胡来!”斛律幸气得吹胡子瞪眼,可见司徒温婉态度强硬,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顿了顿道,“过来坐下,别在那儿站着。”
司徒温婉闻言,立马顺着台阶往下走,拉着斛律兰找个位置坐下了。
他们等了有小半个时辰,殿外的弟子才急急忙忙地跑来通报:“老爷,云烟教的人和太升宗的人一起来了。”
斛律幸扬手道:“让他们进来。”
“是。”
弟子应完,又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很快,弟子便领着七八个人走进南门殿。
斛律兰一眼从中注意到倪文慧的身影,不由得入了神。
倪文慧穿着石榴红的袄子,黑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毛茸茸的领子包裹着一张秀丽恬静的小脸。
她并非那种明艳外放的长相,可组合起来的五官叫人看着非常舒服,情不自禁地想一直看下去。
斛律兰真是喜欢极了倪文慧。
她和他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些千金小姐不同,她没有骄纵的脾气、没有跋扈的性格,她像一朵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水仙花,安安静静地开在花盆里。
倪文慧的温婉、柔弱,都无限激发了他想保护她的欲望。
然而转念想到倪文慧之前说的那番话,斛律兰放在腿上的手又慢慢攥紧了。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直白,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和几个人,也被倪文慧感受到了。
倪文慧偏过头,恰巧对上他的目光。
他抿着唇,直勾勾地盯着倪文慧。
谁知倪文慧仿佛被他的目光烫着了似的,居然迅速把头扭了过去,甚至往云烟教教主倪姝身旁躲了躲,彻底隔开了他的目光。
斛律兰沉默片刻,深吸口气,勉强压下胸腔里澎湃的情绪。
原本他以为云烟教深夜到访神仙谷是要和他爹商讨取消两家的婚事
,可看到太升宗的人后,斛律兰才猜到云烟教应该不是为了两家的婚事而来。
果不其然,云烟教和太升宗的两拨人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我教大弟子崔亿霜死了,死在了药宗堂的桃花阵里。”倪姝的长相和倪文慧有七八分的相似,但她气场偏冷,说话时也冷声冷气,“这件事,怕是斛律家主还有所不知吧?”
斛律幸皱眉问:“何时的事?”
“就在今日。”倪姝道,“我感受到崔亿霜的死亡后,便第一时间联系上太升宗一起来找你了。”
崔亿霜和倪文慧的关系很好,不是姐妹却情同姐妹,听到崔亿霜的名字后,在倪文慧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倏地簌簌而落。
倪文慧素净的脸上淌满泪水,哭得肩膀直抽。
斛律幸自然不会在乎一个云烟教弟子的死活,只是大殿里沉重的气氛让他品出了几分不对。
他一声不吭,转眼看向太升宗的人。
一般这种事,都是太升宗的人来亲口告诉他。
太升宗来的是林稷的师兄弘思远,他的手用力按着椅子扶手,小臂颤抖,指尖发白,他闭了闭眼,言简意赅地说出了整件事的经过:“斛律偃还活着,被芈家的独子芈陆救了。”
斛律幸微微一震。
弘思远继续说:“他们从京城出发,一路向西北前进,穿过九尧县,去了药宗堂,几乎灭了药宗堂里的所有人,明德义和明遂父子俩都死在了斛律偃的手上,还有灵丹宗的齐望天和齐恒父子俩,也在药宗堂里没了音讯,估计下场和明德义一样。”
“斛律偃?!”斛律家的一个长辈震惊地拍向桌面,刚沏满的茶水溅地满桌都是,“你说的那个斛律偃可是我知道的斛律偃?”
弘思远点头:“正是。”
“真是荒谬!”长辈沉声道,“且不说斛律偃是个没了手脚和眼睛的残废,就算他是个健全的人,以他的能耐,也绝对杀不了明德义和齐望天,你以为明德义和齐望天都是傻子吗?站着不动让斛律偃杀他们?”
被吼了几嗓子的弘思远也不恼,抬起眼皮,凉飕飕地看向对方:“四叔,你觉得我是会在这种事上撒谎的人吗?”
四叔一哽。
“而且不仅是明德义和齐望天,还有我们太升宗的宗主林稷,以及云烟教的崔亿霜和玄云剑派的悟启,都死在了斛律偃的手上。”弘思远停顿了下,目光转向震惊到脸部失了控的斛律幸,“斛律家主,你可还记得两个月前我们在你们的神仙谷里感受到的那股神秘力量。”
斛律幸两眼怔怔,喃喃说道:“记得。”
“我怀疑……”弘思远说,“那股神秘力量的主人正是斛律偃。”
斛律幸噌的起身:“不!”
不可能!
不可能是那个孩子!
斛律偃都被他们送上祭祀台了,他们不仅瓜分了斛律偃的器官,还瓜分了斛律偃&#30340
;力量。
如今哪怕斛律偃侥幸活下来,也只是个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的废物,斛律偃身上怎么可能产生出那么可怕的力量!
一股对未知的恐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来,宛若爬山虎一般地占据满了斛律幸的脑海。
斛律幸向来自律矜持,以最温和的一面示人,却在这个时候完全失去了控制,甚至表情夸张到略显狰狞。
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总能让他破防。
以前是那个女人,现在是那个女人的孩子。
那对母子存心不让他好过!
他都那么努力了,那么努力地把他们从这个家里赶出去,为何这个家里依然四处都有他们的气息?
仿佛他们无处不在。
斛律幸慌了,不断地否认着弘思远的话,他双手撑在桌子边缘,两眼发狠地盯着弘思远:“他早就废了,哪儿来的力气杀他们?你确定杀了林稷他们的人是斛律偃而不是芈家那个人请来的帮手?”
弘思远脸色发青,却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斛律幸。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斛律幸越来越紧绷的表情下,温吞地开口:“斛律家主,外头的天已经变了。”
斛律幸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的身体蓦地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斛律兰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不感兴趣,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倪文慧身上。
他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倪文慧悲伤的情绪平缓下来,于是悄悄起身走到倪文慧身后,他弯下腰,压低声音对倪文慧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说完,斛律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南门殿。
尽管神仙谷的结界挡住了冬日的大雪和寒风,可殿外还是很冷,加上斛律兰衣着单薄,冷风直往他的衣服里钻。
他只在外面站了片刻功夫,就冷得身上好似结了一层冰一样。
斛律兰的储物戒没带在身上,身上也没有保暖的法器,只能硬生生地扛着,时不时往手里吹气。
可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倪文慧出来。
直到里面的人谈完话,倪姝带着倪文慧和几个云烟教的女弟子准备趁夜离开,斛律兰才等到默不作声跟在倪姝身后的倪文慧。
见倪文慧要走,斛律兰当场傻了,连忙出声喊倪文慧的名字。
结果倪文慧只顾着低头往前走,仿佛没听见他的声音。
倒是倪姝听见了,轻轻拍了下倪文慧的背:“小兰喊你。”
倪文慧如梦初醒,顺着倪姝所指的方向扭头看向斛律兰。
斛律兰心里不安,生怕被倪文慧拒绝,便抢在倪文慧开口之前说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就一会儿,可以吗?”
倪文慧咬了咬唇。
“去吧。”倪姝轻声道,“小兰都等你好久了,也不知道你俩在闹什么别扭,若是有误会,说开了也好。”
倪文慧看了眼倪姝,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斛律兰。
倪姝见状,识趣地带着其余弟子走远了。
倪文慧跟着斛律兰来到一根圆柱后面,浅淡的月光如薄纱般轻轻覆盖在他们身上,由于这边空间较窄,他们不得不挨得较近,
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
若是往常,倪文慧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现下她把话说清楚了,难免有些不自在。
她用指尖绞着衣袖,不自在地往后靠,小声道:“你还想说什么?”
斛律兰把倪文慧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之前的他不停钻着牛角尖,身在山中,因此看不清山的全貌。
方才他吹了太久的冷风,突然间,萦绕在脑海里的迷雾被吹散,眼前一亮,一切都豁然开朗。
他想明白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倪文慧,声音发冷:“你之所以想取消和我的婚事,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上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