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了。
副本中过去了两天两夜, 整个天空从浓密的白雾变成了微微的灰色,灰蒙蒙的, 好似一层阴霾遮盖而下。
天光从大堂外侧洒进来, 却一点没带来白日的感觉。
周遭安静得可怕,也不知还剩多少个玩家存活。
燕星辰神色如常,双眸还带着几分笑意。
他看着被金拆捆着的管家,等待对方的反应。
许千舟见怪不怪, 托起池修的下巴之后, 他趁着现在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从物品栏中拿出了一袋坚果零食吃了起来。
池修还在一动不动地震惊地望着燕星辰。
在三分钟之前, 青年在他眼中,还是一个误入二十万编号副本、身体虚弱需要保护的病秧子!
至于齐无赦, 这人刚才动手消耗不少,此时一言不发地休息着, 全然把询问管家这件事情交给燕星辰处理了。
燕星辰见管家没有说话,仔细打量了一下管家此时的样子。
管家陈叔似乎是刚起,身上还是睡衣, 手上也没有戴之前那条串着平安锁和铃铛的手链。
他也没想到燕星辰如此利落, 呆了呆,才说:“客人, 你、你这是……家主人还没有做你的纸扎, 如果你等不及, 我可以帮你去催一催,不用这样吧……”
“做我的纸扎?”燕星辰笑了, “要做我的纸扎, 得先杀了我才能拿到我的皮吧?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您知道进来的客人都会死, 还帮着陈宅主人安顿大家,说到底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用装不知道了。”
管家神色一僵。
燕星辰接着说:“你帮我催一催,岂不是帮我去要催命符的意思?”
“客人,有话好好说……”
“我是想过有话好好说,问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也可以有更礼貌的方式,但是用其他方式,你会说吗?”
青年一手握着匕首,指尖在匕首的刀面上缓缓滑过,嗓音微冷:“我第一天进来的时候,也以为你比较好说话,但是刚才我细想了一下,发现不太对。你如果真的好说话,为什么会那么刚刚好,晚上找你你说不行,早上找你,你房间旁边就都是纸人了?”
其实在来找陈叔的路上,燕星辰都没打算做得这么绝。
但是池修说陈叔房间旁边都是纸人的时候,他那时候虽然正在假寐休息,但心中已经改变了想法——他必须一击制胜,直接将人带走。
因为陈叔根本不会主动帮玩家。
“且不说你房间旁边纸人出现的时间太刚好了,单单谈一谈之前来的客人,”他说,“陈宅来了好几批客人了吧,我们应该是第五批?第六批?那些客人都没有离开,他们都被做成纸人了吧。我不相信,这两百多个人里面,从来没有人想过来找你。”
可那些人还是死了。
按照他现在得到的线索,其实只差阿郎的身世和婚礼前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线索,就可以勾勒出副本的全貌。
这两个线索都是管家陈叔一定知道的。
前面进来的玩家,不是没有新人排行榜前排的玩家,他们一定也找过管家陈叔,但是他们还是死在了副本里。
所以那些人根本没有从陈叔这边得到有用信息。
走寻常路线根本没有用。
他们如果还是走之前几批人的老路,一切都毫无意义。
不如直接动手,上来就破罐子破摔。
燕星辰指尖一动,勒紧了金拆。
被金拆捆住的陈叔痛叫了一声。
池修还在震惊中,他虽然看到了燕星辰出手,但时间太快,他对于燕星辰的印象还没有转过来,下意识便道:“你小心一点,这个是npc,他说不定会伤害你——”
陈叔叫得更大声了。
池修:“……”
谁伤害谁还不一定。
只听燕星辰和他解释道:“放心,这老东西没有什么数据。他要是有数据,房间旁边还有纸人巡逻,谁有那个能力靠近?如果玩家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从他这边得到信息,这个副本就不可能是二十万编号的副本难度了。”
正是因为这个,燕星辰才能在改变主意之后,直接选择了动手。
他解释完,对陈叔说:“这里是你们家主人的地煞,我知道,刀子未必能真的对你们造成伤害。”
于是他把手中的匕首一扔,扔到了齐无赦身边,还给了对方。
随后,他指了指挂在大堂侧墙上的装饰画。
“但我可以把陈宅里的所有画都烧了,这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画绝对是真的。”
不然前几批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根本没办法把一个虚假的画送出副本。
只有画是真实存在的物品,才有可能被特殊道具送出副本,黄泉才能拿到。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陈叔猛地神色一顿。
他面部肌肉抖了抖,方才故意露出的痛苦表情顿时消失,沙哑的嗓音都裹上了一层危险:“客人,你不能动画。”
“我为什么不能?你不告诉我,我也是个死,还不如把你家主人珍重的这些画一把火烧了。”
“你怎么知……”
“这里每一间房都有画画的桌子和材料,上面都落了灰,你们主人也不收起来,他/她肯定对这些画态度不同。”
他说着,仔细看着管家的神色。
管家刚才还在那边浑水摸鱼,此刻脸色愈发不好看。他盯着燕星辰,看了半晌,这才说:“行,我告诉你,但是这里的画不能烧,烧了所有客人都要死。”
燕星辰笑着点头。
他从管家身上收回金拆,坐到一旁,拍了拍许千舟:“我也饿了。”
“哦,”许千舟给他递来了一包刚吃了几口的坚果,“给你。”
“你吃过了。我要新的。”
“事儿真多,拿去。”
齐无赦站了起来。
这人虽然看不到,但念力值肯定比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高。他率先感到了不对:“纸人快来了,我再去遛一遛他们。”
话落,这人已经拿着竹笛走出了陈宅大堂。
悠扬的笛声再度响起,仍然是燕星辰听过的那个偏远地方的小调。
曲调带着惬意,和这灰蒙蒙的天光格格不入。
许千舟自言自语了一声:“吹曲子的水平还挺高,他进樊笼前不会和我是同行吧?”
燕星辰:“……”
笛声中,陈叔娓娓道来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陈宅的老主人确实是镇子上纸扎手艺最好的匠人,不仅是这个镇子,附近的镇子和村子都知道陈老爷子不仅手艺好,人还心善。
陈老爷子做的都是白事上的事情,家里成天堆着各种纸扎,尤其是纸人,不仅扎得好,画的也好。
若是夜黑风高地放在别人眼前,指不定能骗到一大票人。
渐渐的,兴许是他觉得自己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开始行善积德。镇子里的人大多很穷,旧社会更是常见生了却不养的情况,经常能在一些废旧的房屋里、路边的被丢弃的泥瓦下,看到一些弃婴。这些孩子都被陈老爷子抱了回去。陈老爷子的纸扎生意好,家大业大,除了管家陈叔,家里还有不少仆人,倒是不缺带孩子的人,也不缺钱。
于是管家陈叔就帮着陈老爷子处理纸扎生意,同时养大了那些孩子。
陈老爷子本人也有一个亲生女儿,叫婉儿。婉儿的母亲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走了,所以婉儿成了陈老爷子的独女。
好在有那些小孩在,婉儿的童年不算孤单。
但是婉儿四五岁的时候,陈老爷子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陈老爷子抱回来的通常都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弃婴,头一回抱回了这么大的孩子。
其他的孩子和婉儿都很好奇,他们都围了上去,问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叫什么。
燕星辰听到这里,问:“那个男孩是阿郎?”
陈叔轻轻点头,叹了口气。
他之前不愿说,此时既然已经说了,便彻底放开,也没怎么藏着掖着。
他对阿郎的存在似乎很是惋惜。
他说:“阿郎是个好孩子。只是……”
只是阿郎十分特殊。
一开始,陈老爷子为了不让阿郎被别人瞧不起,并没有说什么,只说是阿郎父母都不在了,所以陈老爷子把人抱回来养。
阿郎长得好,年纪不大就已经看得出来五官端正清秀,刚来的时候,婉儿和孩子们都喜欢他。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性格十分阴郁,不怎么说话。
但他又不排斥别人的接近,甚至有些渴求。
婉儿只当他天生不爱说话,每回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总是更照顾他一些。
可惜好景不长。
有一天晚上,陈老爷子去郊外采购纸扎材料了,孩子们无聊,便趁着没人管束,偷偷聚在一起玩纸扎。
陈老爷子本就擅长纸扎,这些孩子们多多少少会跟着学一些,婉儿虽然不学,但也画得一手好画。
阿郎是刚来的,陈老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教他,所以他还不会。
婉儿本来是怕他无法融入,便拉着他,把纸递给阿郎,其他孩子们也涌上来,要教他做纸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