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帝王则在这高塔之上,目送她最爱的人远去,独自沉睡在那冰冷的墓室里,那一日,程青陪着她在高塔上待到了深夜。
此后,萧觅云在朝四十载,再未踏入此殿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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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后。
萧觅云将朝廷交给自己挑出的接班人,并未应下新帝请她留在宫中,享太上皇名头的挽留,只带着一支小队,独自往皇陵而去,准备在故人相伴下,度过余生。
墓室里有红烛做的长明灯,燃千年不灭。
连龙袍都不穿,成日只穿一身裙装红衣的人坐在书桌前,提笔在画着一副图,旁边地上落了许多的纸团,墙上也挂着很多的画,仔细看去,是四时游玩图,春天柳暗花明时,两道倩丽人影于湖边观景,身旁垂柳抽枝,有一桌案,上面放着精致的牡丹花点心。
夏景,便是几匹骏马在原野上疾驰,最末的马背上同样坐着两人,脑袋亲昵地靠在一起,有一佛牌从领口落出,挂着它的红线格外显眼。
至于秋景、冬景……画里的皇帝本人模样都清晰可见,但另一人却不是侧面就是背影,叫人几欲探寻。
铺在她面前的纸张上,处处都是大红的喜庆颜色,但在画喜被图案的时候,萧觅云犯了难,头也不回地喊人:
“孙将军,你可知她从前行军时,最喜欢什么样式的被褥花纹?”
墓室空荡荡,只有她一人的回音。
等了会儿,萧觅云恍然反应过来,孙将军早就离开了,几个月前,这陵墓周围下了一场暴雨,孙飞雁带人去看墓室的漏雨情况,结果回来就倒下了,这一病带着从前行军落下的病根,倒下就再没起来。
还是她替孙飞雁选的陪葬陵位置。
据说在都城、坚决被新皇留下监朝的程青,听到...
这事之后也病倒了,萧觅云琢磨着过几日要不要传个信叫人去问问情况。
她自顾自地想了会儿,笑了一下,慢慢转回身,重又提笔,对着旁边那已经封好的棺椁问道,“要不你给我点提示,你是喜欢绣喜字的,还是带鸳鸯戏水图的?”
棺椁自然没有动静。
然后萧觅云又笑了,笑着笑着,她这画笔始终落不下去,自言自语地说道,“朕一直未梦到过你。”
她说:“你怎么比她们还吝啬,她们好歹陪在朕身边许多年,你却从来不找朕,现在朕孤家寡人,你也不来看看,你说的喜欢,莫不是当年唬我的?”
墓室仍然静悄悄。
萧觅云只好继续低头作图,她画的这些都是无数午夜梦回,太过思念的时候,想象出的和苏明绣一起做的事情。
她不知道,这人所说的自己遗忘的时光里,这些事情,她们究竟有没有一起做过。
但她是想做的。
因为她渴望自己能得到这些幸福。
“哒……”
这幅画实在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放下笔时,萧觅云手腕垂落,想要好好睡一觉,回了自己的棺椁里,迷糊睡到一半,却听见一颗佛珠滴滴答答滚远的动静。
萧觅云顺着那佛珠滚向的黑暗看去,无端端冒出一个念头来,当年果然不该叫苏明绣随便找人修好这手串的,肯定是手串为她挡了灾,但却没得到她的尊重,所以神佛生气,不再保佑她了。
后来的佛牌也是——
就说沾了血,太晦气,不能用吧。
她胡思乱想了会儿,摸了摸手腕,决定还是去把这颗佛珠找回来。苏明绣留给她的东西太少了,她一点都不想丢。
于是女人从自己的棺材里起来,不知为什么,感觉身体好像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模样,竟然精力很旺盛地沿着这珠子滚落的边缘找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到了距离苏明绣更近的那边。
她原地蹲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在没光的黑暗里清晰视物,捻起佛珠,对着烛光看了会儿,忽然瞥见一袭明紫色。
萧觅云怔了怔,不可思议地沿着那明紫色的衣角往上看,就见那个在画里都琢磨不出年轻时神采飞扬模样的人,正浅笑着站在旁边,对她伸出手来。
她莫名红了眼眶,却流不出泪,见到这人的笑容,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
“你怎么才来啊?!”
她哭着起身朝这道身影扑去,被对方稳稳地接住了。
墓室外。
皇陵断龙石陡然落下,轰鸣动静引得山中飞鸟腾起,守陵处有钟声传出,一路传递到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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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举国缟素,哀悼女皇。此后三千年,再不见帝后双姝合葬,周史此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故史称女皇吏治五十年为‘凤凰之治’。”
——《萧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