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总以为燕明庭心怀天下的胸襟是与生俱来的,因为出生在将军府,所以理所应当承担起这个重任。
可是在这段时间门,每时每刻都那么难熬的情况下,他都是被最优待的。赶路辛苦,可唯一的一辆马车是紧着他坐。
当他坐在马车里,看着后面那坠得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身上晒得黢黑,嘴唇干裂,却没有人喊苦,依然听他的调任安排,去保护百姓。
他忽然就理解了燕明庭的胸襟是为何而来,每日面对着这么多舍生取义任劳任怨的将士,谁能不动容呢?
即使是他手无缚鸡之力,也想为这群人做点什么,更何况是燕明庭了。
“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赏赐吗?”赵暄又问道,“想不想回到朝堂上来?”
“不了。”
赵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快:“你是在跟我置气?”
“不是,我只是觉得翰林院挺好的。”
当然也有置气的成分在,他现在可不愿惯着赵暄的心情来,心情一好就要给他一个官职,还要他感恩戴德,想得倒美。
何况眼下正是他风评最好的时候,他不想马上回到朝堂去,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此前的行为只是为了重返朝堂而已,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并忘记他的功劳。
他是会为百姓做事,但也不是什么毫无私心的大善人,做好事就得留名,他要让百姓们记住他,不说以后能和燕明庭一样名垂青史,起码不能连累燕明庭背上骂名。
以前做事是随性子来,不在意外界的看法,但如今他考虑过了,往后肯定是要和燕明庭一直在一起的,他也不会允许燕明庭有别的人。所以也不知后人会如何评论这段感情,但他并不希望史书将他们二人的感情沦为野史艳闻,从而抹煞了燕明庭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汗马功劳。
他的人,一定会被后世记住。
所以他也会尽量去塑造一个好的形象,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污点。
“我现在只想在翰林院做做学问,过得轻松自在一些。”赵夜阑道。
赵暄紧紧盯着他半晌,找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道:“当真?”
“当真。”赵夜阑喝了口茶,“经过这一遭,我也看开了,什么权啊利啊,都不如活着更好。”
才怪。
赵暄笑了笑:“你还记得你幼年曾和我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要做人上人。”
“今时不同往日...
了。”赵夜阑垂眸看着茶叶,扯了扯嘴角,“我做过人上人,可我并不快活。”
赵暄怔忪,这话又何曾不是在说他。
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可他忙碌疲惫,被肩上的胆子压得喘不过气,左思右想,竟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居然很多年前的元宵佳节,他在赵夜阑的帮助下偷偷溜出宫,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嬉戏人间门。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最快活?”赵暄问道。
赵夜阑冥想半晌,竟说不出来,因为将军府每天鸡飞狗跳的日常,都让他觉得快活。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赵暄便没有再追问,笑道:“既然你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如你所愿吧,只是该赏则赏,否则叫别人说朕不公允。正好侍读学士去了江南任巡抚,你来填补这个空缺吧。”
“臣遵旨。”
赵暄安静地观察着他的神态,总觉得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可具体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了变化,直到注视到对方的眼睛时,才恍然惊觉是眼神变了。
幼时将他带在身边,那双眼睛是阴沉晦暗的,连带着说话都是带着冰碴。
后来两人都拥有了荣华富贵,那双眼睛少了几分晦暗,可依然是古井无波般深沉,就连笑起来时,眼里也是毫无波澜,一看就是很明显的敷衍假笑。
而现在,他明明没有别的动作,更没有在笑,可那双眼睛生动了,看人时也多了几分明亮,也许是江南的烈日骄阳落进了他的眼里,沾上了光芒。
赵暄微微动容,甚至替他感到高兴,心情大好道:“一个四品你就满足了吗?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西域香料这些东西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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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夜阑认真思考了起来。
见状,赵暄更是大气地说:“说吧,只要是朕库房里的东西,都可以赏赐给你,你随便挑。”
“陛下不骗我?”赵夜阑问。
“嗯,一言九鼎。”赵暄拍板道。
“我想要赤沙剑。”赵夜阑语出惊人道。
赤沙剑乃是宣朝开国皇帝打江山时所用的兵器,后来以尚方宝剑之名赠给了护国大将军,护国大将军逝世前又送还给了赵家,之后便一直放在国库里,没有面世了。
赵暄脸色几变:“这可是国之重器,你要来做什么?”
“国之重器若是一直不见光,也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不如交给合适的人,既突显陛下的仁义,又激励臣子们的报国之心。”赵夜阑道。
“合适的人......”赵暄琢磨着他的话,明白过来这是为燕明庭求的赏赐,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嘴角的笑也耷拉了下来,“你们关系如此之好了?”
若是放在以往,赵夜阑一定会避嫌,但是今日,他脱口而出:“是。”
赵暄眉头微蹙。
“陛下不必担心他位高权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有战事发生。此次南下,他出的力并不比我少,可他已经没有官职可以再升了,所以我就想替他讨一把剑,届时将士们看见了,也会笃信陛下是位仁君。”赵夜阑把他架到高处,让他不好下台。
赵暄沉默许久,还是同意了。
这把剑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用,但燕家两代为将,确实是名副其实能配得上这把剑的,而且他赐婚一事,已经有愧燕家了,索性就送出这把剑。
“既然要赏,就不让你这时随便带回去了,朕明日会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赏给他。”
“多谢陛下。”赵夜阑郑重道。
赵夜阑离开皇宫,又去翰林院做事,直到黄昏时,才坐着轿子回到将军府。
一进大门,就看见覃管家在前厅急得团团转,问道:“出什么事了?”
“...
大人,大事不好了,将军生病了!”覃管家着急上前道。
“什么病?”
“就是不知道什么病因,才麻烦呢。”覃管家带着他往卧房走去,“他今日在府里练了一整日的剑,方才又把姚大夫找来,说是自己有病,可姚大夫问他什么症状时,他却不说话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快半个时辰了。”
赵夜阑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肩膀微微颤抖了两下,才憋着笑意走进卧房,正好撞见快要坐晕过去的姚沐泽。
他三言两语将姚沐泽打发了,姚沐泽如蒙大赦,立即告辞走人。
赵夜阑又让覃管家去忙自己的事,然后关上门,走到燕明庭面前,脑袋一偏,看了眼燕明庭呆滞的神情,就知道他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
赵夜阑轻声笑了笑,挠了挠他的下巴。
燕明庭这才缓缓仰起头,委屈得不行,眼巴巴地看着他:“怎么办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病?”
“没关系。”赵夜阑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们心意相通就行,不一定非要做那种事。”
反正他们过去二十几年,不也是一个人吗?也没见得就活不下去了,心灵有寄托就行。
而且,他真的怕痛,昨天撑开的那一下已经快要了他半条命了,也不知为为何那么多人沉迷此事。
“谢谢你的安慰,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燕明庭感觉自己的尊严都快碎完了,以后都无法抬头做人了呜呜。
赵夜阑见他跟霜打了茄子似的,沉吟片刻,摸了摸他的健硕的胳膊和胸膛,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体验的话,那我来努力试试?明日我就早起扎马步?你再减减重?”
“............”燕明庭听见自己尊严彻底碎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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