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百万贯(2 / 2)

米小郎君顿时兴味索然,转身便要走。

明远察言观色,觉得没准自己那件“特殊任务”就要落在这小郎君身上。

于是他突然转过身,望着捧着古砚发愣的李格非,大声问:“文叔兄,汴京城七十二家正店各有所长,但在你看来,那一家是最干净的?环境最洁净,茶食最清爽?”

果不其然,明远余光扫去,只见那米小郎君脚步一顿,耳朵似乎动了动,正在留意李格非的回答。

李格非书生气极重,一脸诚实;可事实上,他所有的钱都花在金石古董上,京城七十二家正店,着实是没去过几家。

因此他顺理成章地回答:“那自然是长庆楼!环境高雅洁净,茶食也做得清清爽爽的。迎宾还会为主顾指引净手……”

只听靴声霍霍,那米小郎君颇有些动心的样子,一转身,便带着他那几个伴当走了。

要去哪里?——自然是长庆楼。

*

明远在大相国寺与李格非作别,自己随后赶去,一进长庆楼,便听见那米小郎君的声音在说:“不必,不必,我自备了濯手之物。不过,店家可以给我这伴当指引一下取水之处吗?”

只见米小郎君的一名伴当从怀中掏出一枚银壶。

看来这位米小郎君净手,似乎根本不是在水盆里洗,而是要用银壶倒出来的水,用“流动的水”洗手。

长庆楼的酒博士懵了:“取水之处?”

米小郎君的脸色顿时一沉,却听那酒博士道:“本店濯手之处就是取水之处。客官,您可听说过‘自来泉’?”

明远听到这里,一颗心已经放下,知道两边榫头已经对上卯了。

他自己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下来,暗中观察。

只见那酒博士将半信半疑的米小郎君带去了长庆楼的“濯手处”,亲自为他打开了“自来泉”。

明远在长庆楼装修的时候引入了一系列卫生设备,其中包括这曾经在长安城中大受欢迎的“自来泉”。只不过,这可不是从城外引进来的山泉水。水源只是景明坊中的一眼水井。

每天都有人将这水井里的水汲上来,储存在长庆楼的“用水缸”中。长庆楼的烹饪和清洁用水都出自那口巨大的储水缸中。只不过专门有管道根据“虹吸”原理,将水源源不断地引至长庆楼中。

濯手处这边也是,只要一拧开水龙头,那清泉便哗哗涌出,供客人濯手,流淌而出的水则沿着管道统一流向废水池,在那里稍经处理,最后流入汴京城的地下排水设施。

米小郎君见到这样的“濯手处”简直乐开了花,伸手上前,尽情享受“洗手”的乐趣。任凭那等候在一旁的酒博士看傻了眼。

待到濯尽双手,那米小郎君高举起手,轻轻甩动,任凭那些水滴四散洒在各处。

他却对酒博士指点的手巾不屑一顾。

那酒博士连忙指指身边:“好较客官得知,其他客人用过的手巾,在本店是绝不会重复使用的。”

米小郎君不为所动,依旧伸着双手,似乎要让这双手“自然风干”。

酒博士继续说:“这些手巾,被使用过之后,会由人专门清洗,然后送到‘清洁处’的大灶上清蒸……”

连米小郎君都没能想到这个,他愣了愣,才重复了一遍:“清蒸?”

“是的,上专门用于清洁的蒸屉蒸透,我们店东管这个叫‘高温清洁’……说比晾晒之后的手巾还要清洁。”

“嗯?”

米小郎君看起来已经有点用心。

“然后,被‘高温清洁’过的手巾会放在这边,自然晾凉,晾至可以触碰的温度,就能使用了。”

“因为是洁净之物,我不方便替客官取用,就在那里,请客官自取吧!”

酒博士指指另一边,米小郎君循着看去,只见一条条叠放整齐的手巾,兀自蒸腾着热气。

这一向好洁的米小郎君,连用手巾都不愿用的米小郎君,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走过去,拈起一条手巾,托在手中,感受了一会儿,这才将其敷在自己双手手心,慢慢地搓了搓。

明远在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心想:这家伙不会是生平第一次用手巾擦手吧?

这番清洁过,米小郎君重新落座,叫了几样茶食和一角“瑶光”。

他身边的伴当当即掏出几件餐具,放在桌上,将前来送酒的酒博士吓了一跳。

但这酒博士保持了专业人士的基本素养,不动声色,与往常一样,将几样茶食和酒水奉至米小郎君桌上。

那米小郎君双眼顿时发直——酒博士送上来的“瑶光”,并不是盛在瓷盅里的,而是盛在一只通体透明的玻璃瓶里的。

里面盛放的液体令人一览无遗。这可不是泛着泡沫的浊酒,而是完全澄清的酒浆,全无半点杂质。

果然不出明远所料,这位米小郎君顿时流露出心怀大畅的表情,竟自己动手,将这玻璃瓶里的酒浆往自己带来的小银杯里斟上,倒了近乎满盏,然后送到口边。

从那米小郎君满脸满足的表情来看,这用玻璃瓶盛放的“瑶光”,令他极其、极其满意。

明远也不出声,只是坐在角落里继续冷眼旁观。

只见米小郎君挥挥手,将那几名伴当也遣去吃饭,自己则独自坐在长庆楼上,斟着“瑶光”,挟着小菜,美美地品味着,一面还没忘了四处张望,打量这座极其与众不同的酒楼——

突然,这米小郎君猛地放下手中的银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长庆楼大厅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工笔画作跟前,如痴如醉地看着。

明远微微扬起下巴。

就在刚才,他已有完全的把握,确定这位是谁了。

谁知这位竟还做了一个动作,让明远进一步确认了他的身份。

这位米小郎君,面对墙上那幅,绘有太湖石和花鸟的画作,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拱,毕恭毕敬地拜了下去,全然不顾此刻长庆楼上其他酒客惊异的眼光。

明远轻拍自己的额头:果然是他。

他有点儿遗憾地想:怎么薛绍彭没在京中?

如果薛道祖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拉上这位一起搓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