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直呆在海里,呆在主城里。这里很安全,什么危险都没有,我们只需要每天快乐就好了。
不知为何,在少年的歌声中,一些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对话来。
在每日载歌载舞的主城,总有一些异想天开的人,而每当这样的人出现,就会有人这么劝他们。
从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不对!
随着少年的歌声,他们像是坠入了一片极寒的北地。冰川遍布海域,一座座冰山下,浮沉的冰块上落满了白雪。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个世界从未经历过寒冬,但奇异的是,他们竟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每一片雪花的形状和飘落的轨迹。
仿佛在被迷雾笼罩的记忆深处,他们曾
见过这样的风景。
这是一场降临在寒冬的狩猎。
一群始终看不清面貌的存在,犹如鱼群的首领般,带领着他们驰骋在极寒的深海里。
那些存在……哪怕只是想到淡淡的痕迹,心都会不由自主抽动、安定下来。是谁?
顺着歌声,他们好像在酷寒的环境中求生,在最汹涌的浪潮中搏击。
他们没有像现在一样固守着一座主城从不踏出,而是翻越过一片又一片海域,从星球的一端一直顺着洋流漂到另一端。每一刻都在跋涉,每一秒都在旅行。
安东的声音蓦地拔高了一个音节,像是一柄利刃刺破迷障。
安东并不了解这个星球的历史,但是他可以通过观察自己的身体去推测——
不管是古代种,还是那些海族,他们的指甲是为了轻易划破猎物的身体,他们的歌声是为了给猎物注入麻痹的毒液,他们的尾巴是为了更有力地劈开浪涛……
这是为了进攻,为了在海域中称霸而诞生的种群。
他们的过往,绝对不会是安逸地蜷缩在一隅。
所以,安东要唤醒他们的本能。本能会告诉他们一切。
“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一些海族双目失神,发出含混的声响。
——我们忘记了我们的野性与骄傲。
安东蓦地举起双臂,他的鱼尾用力摆动着,两边的耳鳍像振翅的飞鸟,他的身体倏然升高。
与此同时,许许多多细密的海流在他的指尖汇聚,它们环绕着他,宛如簇拥一般。
更大的漩涡在无数海流中缓缓形成,一下下地撞击着主城的护罩,像是嗡相的一口铜钟,将主城上方的海螺也震地摇动起来。
而“记忆”像是努力挣脱禁锢的游鱼,一下下地撞击着海族们的脑海。
他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些被掩藏的记忆,蓦地与眼前的场景重叠——
潮汐节,庆典。
脑海的某处传来尖利的音啸,告诉他们——他们真正应该有的庆典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应该在这一天登上“陆面”,高翔的海鸟会鸣叫着同行,翅尖划过海面,与他们一同翻过最高的浪潮。
然后,会有一群朦胧的身影踏浪而来,像是海底走出的神祇……那些朦胧的身影,似乎渐渐与眼前的金色少年重叠。
金色的古代种垂眸凝视着他们,那璀璨的眼瞳,轻易波动他们的心弦。那危险又摄人心魄的气息,竟让他们怀念得几欲落泪。
安东将一众海族眼神的变化静静地收入眼底,他只是等待着,像一个孤独的咏唱者。
但很快,不知道从哪一个海族开始,四处竟渐渐响起了附和的歌声——浑厚的,哽咽的,稚嫩的……
他们在唱着过去的故事——
“海面总是瞬息万变,危险重重……”
“但是别怕,最勇敢的海族会得到奖励,最美的海之神祇会注视着我们戴上花环……”
那些海族语气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嘶吼,在痛哭。
越来越多的遗失记忆,从脑海里像纷纷扬扬的雪花片一样冒出来。
他们想起了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又想起了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从海底是看不见星星的。”一位海族仰望着少年的身影,喃喃道,“唯有浮到海面上去,才能看见美丽的星空和极光……”
说完,这个海族缓缓地游动着,向少年的周身聚拢而去。
一些海族还沉浸在美梦破碎的冲击中,一些海族则跟着做出了快速决然的选择。
而先前少年召集来的海流并没有在此刻做出让步,它们龙蛇般卷动着环绕在这一带,像是最后一扇等待叩响的门扉。
这些海流并没有难倒海族们,在回忆起过去——回忆起天空的破碎,回忆起方舟的流浪以后,他们也找回了昔日搏击长空的豪情与勇气。
蓝斯是第一个抵达少年身前的。
“让您久等了,”深蓝色的人鱼缓缓说着,深深地低下头去,“我们来谒见您了。”
古代种是海族永远的领袖,他们分则镇守一方,合则万众一心。带领所有海族乘坐方舟时,更是如此,可笑他们竟然在这缥缈的梦中,淡忘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轰鸣传来。
潜海舰破开海水,深入到此处,星坠一踏出舱门便注意到了安东:“他在做什么?”
安东正在研究那个发声的海螺,星坠说话的时候,他恰好点到了某处。
海螺的声波被缓缓关闭——这唱响了漫长时光的“声音”,终于在这一刻安歇。
与此同时,构筑在梦城之上的护罩也消失了,昔日梦幻的城市像剥开了蛋壳,彻底暴露在了广袤神秘的海洋的惊涛骇浪之中。
这一瞬,仿佛是某个梦境完全宣告终结,海族里传来一道道或压抑或嚎啕的痛哭。
……但是现场却没有人阻止少年这么做。
安东回过头,就听见蓝斯率先开口道:“嗯?”
梦城之主真情实感地困惑着,歪了歪头,“你是指谁,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蓝斯侧目看向身后的其他海族,“你们有看见什么吗?”
一众海族齐刷刷摇了摇头,还有人抽着鼻子,一边哭一边坚定地说:“没有!”
彼时“干完坏事”的安东正好从海螺上方游下,所到之处,众人犹如竖起一座坚固的城墙般,将少年牢牢捍卫在身后。
——这是最后的古代种了。
只要想起这个,便是痛彻心扉的疼痛。
心中种种情绪积压、正无处发泄的海族,如今各个像蓄势待发的战士,连路过多看了少年的一眼的小丑鱼都被他们怒目而视。
星坠:“……”
星坠面无表情地望着这群人。
我怀疑你们在睁眼说瞎话,我还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