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赵白鱼和霍惊堂悄悄溜回客栈,换下褶皱明显的衣服,互相帮对方梳头发,对窗絮絮低语。
“明年就是弱冠,想好什么日子行弱冠礼吗?”
“随意吧。”
赵白鱼不是很在意。
霍惊堂看了眼赵白鱼,
点点头:“我知道了。
赵白鱼动了动脑袋:“好没?”
霍惊堂拿铜镜照他的发型:“怎么样?”
黑发一丝不苟地束起,在头顶盘结挽髻,用一根青玉簪固定,周围缠绕一圈淡青色布巾,露出修长白皙的后颈,衣领处的紫红色印记若隐若现,当然赵白鱼的角度看不见。
他打量一番,确定没问题就起身,抖抖宽大的袖袍,挺直腰杆说:“哪天你要实在落魄了,能凭这手艺到天桥底下当个剃头匠,光这手艺就能让人原谅你只会砍头不会剃头的小毛病。”
霍惊堂被逗笑:“我要真落魄了,还求小郎养我。”
“养,现在就养。”赵白鱼豪气地挥手:“喝鱼粥去,我知道哪里的摊子卖的鱼粥最好吃。”
言罢向前行进,霍惊堂则是两手背在身后拨弄佛珠,悠闲地跟在赵白鱼身侧。两人一出院子就撞见黄青裳和崔副官两人,分别点头问好。
赵白鱼:“你们去哪?”
崔副官∶“郑楚之的信使在衙门等着,说是奉陛下l谕,要带黄姑娘和孙负乙一块儿回京都调查。”
“啊,吃饭了吗?”
二人俱是一愣,不解怎么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
赵白鱼温和笑说:“我请你们喝鱼粥。”
崔副官:“可是郑楚之的信使……”
霍惊堂:“就算要去京都,也得填饱肚子再赶路,走吧。”
将军都开口了,崔副官自无二话。
黄青裳低声询问:“信使有陛下口谕,小赵大人如此行事……会不会落下骄纵张狂、不敬圣上的话柄?”
“天高皇帝远,何况来的人只是郑楚之的信使,不是陛下心腹,你我有顾虑,小赵大人和将军可没有。再说那郑楚之自以为摆了小赵大人一道,小赵大人要是不耍点脾气,他可能还会心生不安。”
黄青裳不懂官场里的弯弯绕绕,便干脆不想,反正她相信赵白鱼。
此时江阳县衙门里,郑楚之信使左等右等等不到钦差送来黄青裳,连原本说好送来的孙负乙也还关押在牢房里,衙役根本没一个听他话,气得口不择言,阴阳怪气钦差小肚鸡肠,受不了功劳被抢,还骄纵张狂藐视陛下等等。
衙门里的差役多数是普通人,眼睛都看得出钦差是青天老爷,哪里忍得了这信使胡说八道?便不停地续茶水,将人锁在屋里头,任凭信使如何拍门都不开。
等赵白鱼等人回衙门见信使,一推开门就闻到味儿,齐刷刷后退三步,无声地看着屋里对准茶壶小解的信使。
信使羞愧得眼一白,直接晕死过去,衙役在后头,没瞧见信使朝茶壶小解的一幕,赶紧就端起茶壶滋醒信使。
信使悠悠转醒,看到钦差就想起刚才被故意涮了把,登时气急攻心,下意识舔了把脸上的水珠,结果尝到股怪味,再看差役手里的茶壶,登时认定是钦差戏耍,气急败坏。
“今日之事,我必然禀告运副大人,你钦差戏耍来使、藐视圣谕,身为钦差你潦草塞则,刻意扣押相关人犯和人证,耽误大案,这一状告到御前,我看你怎么担待!”
“钦差担不担待得起,就不用你在这儿操心。但是治你下差藐视上差的罪名,也足够本王摘掉你头上的帽子。”
“本王……?您是?”
崔副官横眉竖眼:“大胆!见临安郡王还不下跪?!”
噗通一声,信使跪倒在地,满头汗珠分不清是人尿还是冷汗。
“下官参见郡王殿下。”
“你倒是会狗仗人势,一个七.八品的小官指着一品大员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钦差出言不逊,高帽一顶顶往他头上扣,就是京都里御史台出来的,听了你这本事也得甘拜下风。”
“下官、下官不敢!下官惶恐!”
霍惊堂坐在堂上,自然地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赵白鱼跟着坐下来,睨着信使瞧了半晌没说话,直吓得信使内心七上八下才开口:“说说,我家小郎君怎么个藐视圣谕、潦草塞则。”
“这、不是,我……下官,他……”信使结结巴巴:“圣、圣上手谕,令郑运副全权处理安怀德、孙负乙的案子,叫钦差接那二百万两银子前往徐州赈灾,故、故运副大人唤我前来调走孙负乙和主要人证黄氏孤女回京,下官是……是职责所在——”
“陛下说什么时辰回京都吗?”
“陛下说即日启程。”
“便是没有具体时辰的意思,郑楚之着急忙慌,连让人吃个早饭的时辰都给不起,是心虚还是害怕被人抢功劳?”
信使没忍住,使劲儿擦满脸的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霍惊堂没指望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光是坐那儿半天不说话就能吓得信使大病一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最终是赵白鱼松口:“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自不可耽误。崔副官,劳烦你去趟牢里,带孙负乙出来,交给这位信使,也劳烦黄姑娘跟信使回京都,大理寺和刑部自会查清当年冤案,还你黄氏满门公道。”
崔副官:“是。”
黄青裳眼里含泪:“多谢大人。”
信使跟着连连道谢。
赵白鱼:“我还有话牢信使代为传达。”
信使:“大人尽管吩咐,无不从尔。”
赵白鱼:“郑大人洞若观火,本官甘拜下风。只是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别消化不良撑死了自己。当然本官衷心祝愿郑大人平步青云,心想事成,别摔个大跟头,把命摔没了。”
信使惊惧地吞咽口水,这话满是硝.烟味,钦差果然记恨运副摆了他一道。
“对了,顺便再帮本官带多一句话。”赵白鱼忽然说:“郑大人说他欣赏本官,本官也尤为欣赏他,郡王府的门常开,随时恭候大人莅临。”
信使:“下官保证将您的话原原本本带到,绝不敢有半句错漏!”
赵白鱼温和地笑:“那我就放心了。啧,怎么回事?没人提醒本官叫信使坐下吗?你起来,起来坐。”
信使:“下官不敢,下官惶恐。”
赵白鱼:“本官让你坐就坐,免得传出去以为本官心眼小,借你打郑大人的脸面,倒给人机会参本官一本。”
信使连忙坐下,低眉顺眼,被这番夹枪带棒的下马威一顿吓,再无原来的嚣张气焰,丝毫不敢起不敬的念头。
虽说狗仗人势实属人之常情,就算赵白鱼被抢功,可他眼下还是钦差,还是郡王妃、宰相之子,没到真落魄的时候,哪是说踩就能踩的?
也就信使见郑运副提起钦差满口轻蔑,一副抚谕使不足为惧的姿态便当真以为有圣谕撑腰就能对钦差不客气,张口闭口是钦差藐视朝廷和陛下,言语中仿佛他还想到御前告一状。
须知他此番话真带到京都府,传到御史台耳朵里,保不齐又是一折子参到御前。
换作旁人早寻个由头收拾这信使,反观赵白鱼只是吓唬,连刁难都谈不上,属实宽以待人。
***
崔副官行动迅速,很快将肩扛枷锁的孙负乙带到信使跟前。信使抬头一瞧崔副官的脸当即吓软腿,脱口而出‘钦差恕罪’,但听崔副官嗤笑,指着身后的赵白鱼说他才是钦差。
信使在临安郡王的威慑下始终没敢抬头,也就不知钦差真容,当下看清便懵了。
这不是钦差身边的侍卫?
他才是真钦差?
满心疑问的信使回扬州复命,将此事告知郑楚之,哪料郑楚之不以为意,显然早就知道了。
心里一合计,信使明白原来大人早知真钦差的身份,借此摆人家一道,搁谁头上都舒坦不起来,他还到人家地盘挑衅,可不是送上门的出气筒?
信使苦着脸,自认倒霉。
郑楚之又问他在江阳县还经历了什么,信使干巴巴描述白天的遭遇。
郑楚之听完,摸着美髯笑说:“赵白鱼要是无动于衷,我就该担心他在前面挖了陷阱等我跳。他借你撒气是在内涵我,却也说明他输我一筹,此时正气急败坏。下去吧,令人即刻启程回京,免得夜长梦多。”
信使退下,幕僚面有凝色地走出来:“我听钦差那番话似乎别有深意。”
“危言耸听的小把戏罢了。”郑楚之摆手:“他在我这里跌了个大跟头,肯定要从别处寻回点脸面。不过我行军打仗多年,在外布故布疑阵之局时,赵白鱼可能还在娘胎里——他还是太嫩了。”
幕僚:“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官场险恶,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局,钦差技不如人自该服输,怎么还敢在您头上撒野?”
郑楚之:“一条狗打就打了,就当是我给钦差赔不是。”摇摇头,他又说道:“钦差还是年轻,被我当垫脚石踩下去,咽不下这口气可也只能口头耍狠,我何必同他计较?”
幕僚:“大人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