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那你应该知道眼下是赣商联手整我。”
“大人有所不知,南北各地汇聚而来的商人并非都是赣商,也不是一定要和赣商会馆打交道,还有不少商人走陆路,就算是走水路,也有去京都、到北方四省的,不是全都出海口。尤其北商,茶和盐都是必需品,但在江西这地方,除非和赣商会馆打交道,否则根本拿不到量大品质好的茶、盐,而赣商会馆会刻意打压北商。相较来说,您要是能出两江换茶的、淮南换盐的交引,那帮北商还不疯了一样和您做生意?困扰您的籴粮无门,便迎刃而解,不仅朝廷岁额提前结束,连这一省粮仓都能塞得满满当当,这往后还怕粮商罢市?还怕他们故意扣着粮草不卖?”
赵白鱼来了意思:“那你说说,怎么和北商说上话?”
麻得庸:“城外三十里驿站处修了一个供北商落脚的会馆,也接待一些做小本生意的外省商人,他们那生意得利少,赣商会馆瞧不上眼,胜在人多力量大。您派个人到北商会馆吆喝一声,我拿我这颗人头跟您担保他们争先恐后跟您做这笔买卖!”
赵白鱼新奇地打量麻得庸:“你行啊,了不得。”
麻得庸被夸得还有点不好意思:“活命立身的小聪明,比不得大人的大智慧。”
赵白鱼:“我发现昌平公主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一个田英卓,无朋无党能爬上二品大员,管东南六路,虽有公主鼎力相助,但他本人能力也是不可小觑,再来一个你……”
一个没了子孙根的,能当上一府通判还没多少人知道他的阉人身份,想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
“可惜说放弃就放弃,说杀就杀,不过是错了一回,怎么连个改过作新的机会也不给!”
一句话勾起麻得庸的伤心事,脸颊抽搐,悲喜交加,快哭了似的。
“得,这回本官得谢你——晚上整点好酒好菜,让你吃顿好的。”
“能有个小娘皮进来吹点弹点,助助兴吗?”
“蹬鼻子上脸是吧?”
赵白鱼作势踢脚,麻得庸吓得先捂住脑袋滚到角落里去了。
***
两浙的筹划按部就班,在赵白鱼的预料之中,一切尚算顺利,意外收获就是北商会馆,那里每日进出也有百来个商人,当天就让暗卫快马加鞭到北商会馆召集人,说了官府收粮食换交引的便籴良策,更是着重描绘政策优惠。
其中加抬和关税削减两项果然吸引这群商人,换赣茶、淮盐的交引则完全吸引长途跋涉至两江的北商。
北商会长更是抓住暗卫的手追问:“当真?赵大人没骗我们?”
暗卫:“朝廷的旨意都下来了还能有假?北方四省和淮南开春时就已经用交引做结算。再说了,这交引是朝廷出的,茶盐结算都是官府在办,难道朝廷还能骗你们?”
北商会长欣喜若狂,尤不敢信地搓手:“不不,朝廷一心为民,我等感激不尽,就是、就是太激动了。”
北商来两江通常购买葛布、茧丝等物回北方,茶和盐是大头,利润也最大,但是能不能买到手都得看赣商会馆,明知赣商故意抬价,他们也没办法。
最重要是去年抓私盐,但消息没及时传回北方,导致今年开春,北商一如既往来到两江,结果发现买不到盐!
等于说白来一趟,光是运费就赔付不起,不少人愁眉苦脸,更有甚者嚎啕大哭。
当然北商会长也想过咬咬牙到两浙或是淮南,可惜不现实,熟悉的两江尚且买不到盐,到完全陌生的地盘更不可能如愿以偿。
绝望之际,谁能料到峰回路转?
暗卫:“不过你们能买到粮草吗?”
北商会长拍着胸脯道:“请大人放心,茶盐不敢说,收购粮草这点小事,小的自问还能办到。”
暗卫又道:“交引一事,暂时别声张。”
北商会长:“小的明白。”赣商和漕司斗出如此大的动静,哪里能不明白?“十日内,不,七日内,必将大人需要的官粮岁额漂漂亮亮、稳稳当当地送进漕司衙门!”
***
粮商阎府。
牙商平老板登门拜访,正和阎三万相谈甚欢,酒过三巡,忽然有人来报,道是北商会长求见。
阎三万:“他来做什么?”
平老板:“登门拜访你阎三万,不是为粮食而来,难道是来交朋友?”
阎三万:“不见。”
“欸,等会儿,别不见。好歹是北商会长,这些年互有往来,而且北方也是个大市场,再说来者是客,你手里不正好存了一大批粮食?他真想来买,就卖给他好了。”平老板优哉游哉地劝说。
阎三万一时心动:“可漕司那边……”
“要是赵白鱼不低头怎么办?总不能几百万石的粮食都砸手里?”平老板说:“不过这当口突然跳出来买粮食,就怕有诈。”
阎三万寻思一会儿也说道:“先见见,探探口风,要是没问题就做这笔买卖,谁也不嫌钱多。”
见了面,北商会长直奔正题,说明来意。
他来者不拒,豪爽地喝完一大缸酒,很快醉意上头,双眼放光地说:“知道北方打仗不?大夏屡屡来犯,突厥也不安分,亟需粮草,但是北方粮草都被几个粮商垄断,我要是在这节骨眼运回打量的粮草再卖给北方官府,就这差价,这利润,够我躺着享乐个四五年!”
北商会长情真意切地说:“二位老板,你们生在这锦绣膏腴之地,那四通八达的漕河里流淌的不是水,都是黄金!赣船一到岸,我就知道是满载而归,天下商人趋之若鹜,你们赣商会馆就是全国商人心里最神圣的地方!我要不是个北方人,我要也是个江南人……唉,罢了,让二位看了笑话。”
阎三万和平老板对视一眼,俱都露出笑意。
不得不说,北商会长很会说话,顺得他们从头到脚都舒舒服服的。
“客气,你们北商听说也有富贾巨户,官府也得敬三分。不过不是我不肯卖,只是卖官府的粮草就得经过筛选,必须是成色好的官粮,我们实在没多少……你也听说官府籴粮,颗粒无收——”
话没说完,北商会长抱住阎三万的手臂嚎哭:“老哥啊!求两位老哥救救我们北商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是不知道,去年载盐回去的北商挣了一大笔,今年开春父老乡亲们嚷嚷要到两江淘金,那是倾家荡产,孤注一掷,结果突然没有盐能买了,不是要大家死吗?要是您不卖粮食,得有一批人去跳赣江,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才求到您二位手里,还请二位老哥发发慈悲,救救大家伙儿。”
阎三万看了眼平老板,后者点头。
“卖是能卖,但价格得高些,量也必须大点儿,否则本省粮商得亏本。”阎三万说道:“我本人吃点亏没什么,只是不能让底下信任我的粮商去为我的面子去做赔本买卖不是?”
“理解,完全理解。”北商会长问:“价格高多少?”
阎三万:“每石加百文。”
“老哥啊——”北商会长立刻嚎起来。
“行了行了,每石二百六,加六十。”阎三万烦不胜烦:“但你得收三十万石,其中六成官粮、四成普通成色的粮食。”
北商会长:“四十万石官粮,十五万石普通粮食。”
“大手笔。”阎三万惊讶:“吃得下?”
北商会长:“近千个北商都带他们卖祖宅当家产的一箱子钱在会馆里坐着,您要是不信,咱们去洪州府三十里开外的会馆瞧瞧。”说着就作势要拉他起来。
阎三万赶紧拒绝,说是相信他的话,又问什么时候交易。
“要避开桃花汛,自然越快越好。”
阎三万思索一番,肯定道:“五日之内,你来取。”
“一言为定。”
谈妥一单生意,三人继续喝酒。
待送走北商会长,阎三万趁着醉意问:“我做这笔生意是我挣钱,平老板无利可得,为何表现比我还积极?”
“我就是不服。”平老板嘴角噙着抹冷笑:“赵白鱼断了私盐买卖,搅黄漕运走私的生意,耽误我们多少次挣大钱的好机会?现在闹出粮商罢市,让他无粮可籴,竟还要不了他的命!”
要说私盐被抄,谁损失最大,牙商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三个响头?”狠灌一口酒,平老板语气狠辣:“我既要他磕头,也要他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