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一切都好】
升平二十年, 上巳节。
东宫。
数名宫女低眉敛目,自廊下穿行而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寝殿前, 脸蛋圆圆的小内监正歪着脑袋, 听里面的动静。
领头的女官悄然走近,轻声问:“可起了?”
小内监忙躬了躬身, 低声道:“没听见声响,昨夜里殿下和太子妃对酌两盏,闹腾得久了, 想来要晚些时候才能起身。”
女官一怔,“四皇子不是在吗,怎么还……”
小内监挠了挠脸, “姑姑问我, 我也不懂啊!”
女官抿唇一笑, 看了看日头,“这时辰四皇子该饿了,想来很快就起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殿内响起一声怒吼——
“李兜兜!把你的臭屁兜拿开!”
继而是淡定的小奶音——
“我饿了, 要ci饭。”
“不许啃我,我不是饭!”
“阿兄大懒猪。”
“书昀兄,把他搞走!”
“嫂嫂, 抱我~”
“……”
东宫欢快的一天,就此开启。
一刻钟后, 魏少卿——不,现在已经是东宫少傅了, 兼任太子妃——把一大一小拎出殿门。
大的那个一身杏黄衣袍, 前襟上绣着四爪蛟龙, 俨然是大业太子的服制。
二十岁的青年人,脸上褪去了婴儿肥,显出成年男子的轮廓,不甚凌厉,只是线条深刻了些,倒衬得五官更为精致。
只是神情恹恹的,慵懒无力,像是一夜荒唐之后的余韵。
小的那个粉粉嫩嫩,三头身的小个子,不算胖,肉都长在了脸上,眉毛弯弯,鼻头圆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骨碌碌转着。
除了瞳孔是浓重的黑色,其余部分就像李玺的缩小版,就连那身白白软软的小奶膘都和李玺幼时如出一辙。
魏禹腋下一边夹一个,迎着宫人们含笑的视线,大步走向膳堂。
今日早饭是李玺和李兜兜同样喜欢的水晶虾饺,兄弟两个比赛似的,一口一个。
李玺一边吃一边教育自家小弟:“李兜兜,我最后一次告诉你,再敢把你的臭屁兜糊到我脸上,我就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李兜兜:“哦。”
李玺瞪眼:“‘哦’是几个意思?知道怕了吗?”
“叽道啦!”李兜兜鼓了鼓小奶脸,眼疾手快地把小笼屉往自己跟前拽了拽。
李玺一见,立马抓起筷子,叉走一大半。
李兜兜急了:“和小娃娃抢吃的,羞羞。”
李玺坏笑:“李兜兜,还以为自己是一两岁的小娃娃吗?你已经两岁半了。”
李兜兜扁着小嘴,扎到魏禹怀里求安慰。
这样的情形,魏禹早就习惯了,哄起娃娃来驾轻就熟。
小脸捏一捏,小嘴擦一擦,再把香脆的小排骨加两块,小皇子分分钟开心起来。
这边刚哄好,那边又黏过来一颗毛脑袋,哄完大的又接着哄小的,这个擦两下嘴,那个就不能擦三下。
宫人们立在两旁,一个个捂着嘴,偷偷笑。
自打这“一家三口”搬进东宫,冷寂的宫墙都染上了欢快的气息。
今日不仅是上巳节,皇家还有一桩喜事——
蛛蛛要归宁了!
三年前,蛛蛛隐瞒身份,参军入伍,跟随李仙芝远赴边关,征讨叛军余孽,屡立奇功,以二十岁之龄便升为了安定军校尉。
她和那位果毅都尉的爱情故事也已传为佳话。
三日前,二人成婚,今日回门。
兜兜坐在魏禹的手臂上,白白肉肉的小胳膊圈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请求:“嫂嫂,骑皮皮接阿姐,好不好?”
“不好!”
魏禹还没说话,李玺就把头伸了过来,“今日上巳节,街上人那么多,骑着象路都走不了。”
“熊熊子开路。”兜兜机智地提出建议。
“不行,熊熊子六岁了,跑不动了。”
李玺给他裹上小披风,拍拍小肉屁股,“快从我家书昀兄身上下来。”
“我嫂嫂!”兜兜连忙抱紧。
“我夫君。”李玺强行把他搂到自己怀里。
“坏阿兄。”兜兜气呼呼地打他的头。
“不可以。”魏禹抓住他的小肉手。
李玺得意了,“看吧,我家书昀兄到底还是向着我。”
兜兜抱着小胳膊,气鼓鼓地放狠话:“我要告诉娘亲,阿兄凶我。”
“哦。”李玺笑嘻嘻地反击。
兜兜更气了,也不让李玺抱了,偏要自己迈着小短腿,倔强地走在李玺和魏禹前面。
李玺也不哄他,故意提高声音:“书昀兄,给我唱首小曲听听吧!”
兜兜耳朵立即竖起来。
魏禹笑问:“想听哪首?”
“哪首呢,让我想想哈……”李玺支着下巴,故作为难。
兜兜小朋友紧张地握着小手,偷偷祈祷:“要唱‘鱼儿和莲叶’那首,最喜欢嫂嫂唱这首了!”
“嗯,那就《江南》吧!”
兜兜:咩咩咩?
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李玺揉揉他的小脑袋,无情大笑。
兜兜恼羞成怒,举起小爪子扯歪他的头冠。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温润的歌声,让一大一小安静下来,一左一右依偎在魏禹身侧。
看着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精致五官,魏禹一颗心暖了,软了,化成了蜜。
这样的日子,美好到让人心慌。
每时每刻都万般珍惜,生怕一觉醒来发现原来是大梦一场。
“阿兄,我不告状了。”
“虾饺也给你吃,好不好?”
兜兜奶声奶气地提出和解。
李玺投桃报李:“回来的时候人少,让你骑大象。”
“阿兄最好了。”兜兜张开小胳膊,主动钻到李玺怀里。
“臭小子,早该发现了。”李玺笑嘻嘻地拍拍他的小屁股。
嫂嫂说了,大丈夫能弯能直,为了骑大象,就忍一下下好了……
兜兜皱着小脸,很有心机地想着。
***
又是一年上巳节。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三彩陶俑略显陈旧,却被擦拭得很干净。
榆树上,嫩芽刚刚露头,串串榆钱倒是长得热闹。
三五孩童踩着石头,举着竹钩,正欢欢喜喜地揪榆钱。有高大的郎君从旁经过,顺手帮他们压下长枝。
突然,热闹的大街上传来一声犬吠,那般响亮,那般熟悉。
不用府兵开道,百姓们便纷纷喊了起来——
“太子殿下过天街!”
“快闪开,闪开!”
“别挡了太子殿下的路!”
这一幕,与四年前的情形何其相似。
却又有所不同。
这一次,李玺没有骑着高头大马,没有独自一人匆匆掠过,而是架着青牛车,带着伴侣和幼弟,慢悠悠地走着,笑眯眯地同路旁的百姓打着招呼。
百姓们纷纷见礼,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扔着榆钱和杏花,一车清香。
兜兜站在车头,
代表哥哥嫂嫂向百姓们还礼。
小小一只,规规矩矩,一本正经,叫人心都化了。
又无比欣慰。
这是大业朝的四皇子,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是将来要继承大业江山的人,小小年纪便如此从容知礼。
只能说,魏少傅教得好,大业百姓有福气。
……
三年之内,李玺、李木槿、胡娇相继成亲,福王府操办了三次归宁宴,府里人烦了,宾客们也厌了。
为了图新鲜,这次蛛蛛的归宁宴设在了曲江池。
开宴之前,娘家人要先去常安坊接新婚夫妇。
蛛蛛的夫君姓季名威,家住常安坊,家中祖祖辈辈都是陶工。
三彩陶俑被李玺卖火之前,陶工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季威是因为家中兄弟姐妹多,吃不上饭才参军入伍的。
他为人忠勇憨直,打起仗来从不耍心眼,只一味向前冲,也是运气好,不仅没死没伤,反倒挣下不少战功,一步步成为一营统领。
他和蛛蛛相识之初,并不知道蛛蛛的身份,误以为蛛蛛是个被人欺负的小小马前卒,总是有意无意照顾她。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起来。
蛛蛛瞧着他心眼实,故意装柔弱逗弄他,季威后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不戳穿,只为哄她开心。
直到去年,两个人搭伴去洛阳剿匪,蛛蛛被山匪掳去贼窝,季威单枪匹马将她救了出来,同时也知道了蛛蛛的真实身份。
季威自知身份寒微,配不上高贵的县主,黯然神伤地在平康坊买醉,前脚被蛛蛛拎着耳朵揪出胡旋阁,后脚就接到了赐婚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