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南下意识便想拒绝:去里面说话,岂不是孤男寡女,惹人非议?
谢渺了然,带着三分挑衅地道:“我懂,周三公子怕我吃了你。”
怕?就她?
周念南哧笑一声,瞬时将什么男女大防抛在脑后,“快些进来,小爷时间宝贵,懒得浪费在这里。”
两名侍卫想跟进去,被他飞了一记眼刀,“院里站着,站远点。”
揽霞与拂绿也想跟上,谢渺朝她们摆摆手,“无碍。”
两人前后脚走进书房,周念南随处望了望,这是间极其简单的屋子,临窗摆着书案与椅子,墙边有张长凳,其余……根本没有其余。
书案上搁着砚台笔墨和经书,并铺着一副长卷,上头抄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只余小部分空白。
室内弥漫着一股书墨与竹立香混合的味道,霎是好闻。
周念南长眉舒展,再看谢渺一身素裙,青丝半挽,鬓间无任何装饰,如褪去繁绘的白瓷,又如冬日初落的絮雪,光洁玉净的让人眼前一亮。
竟……竟像个出家人。
周念南不经脑,脱口而出道:“谢渺,你又唱得哪一出?”
谢渺一脸莫名。
周念南绕着她踱起步来,“让我猜猜,你这是摈弃娇柔小姐的法子,改走出尘脱俗的路线了?可惜崔二不在,你白费一番功夫。”
谢渺早已习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立刻出言嘲弄:“难为周三公子还惦记着女儿家家的装扮,想来平日在此钻研甚深。都说术业有专攻,周三公子虽无功名在身,如今看来,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大清早的,怎么她们个个都拿功名说事?这谢渺真是心眼极坏,每次尽逮着他的痛脚反复踩。
周念南的酒还未醒,脑袋晕乎乎地,干脆坐到了椅子上。目光划过案上的经文,抄得是《无量寿经》,最右侧上方写道:贺祖母六十寿诞。
簪花小楷工整秀美,足见花了不少心思——又是她讨好崔家人的手段之一。
燥意浮上心头,周念南将那碍眼的经文往外一推,语调倏冷,“以我的出身,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前程。谢小姐该多为自己周谋周谋,将来的路要如何往上走。”
嚣张跋扈的回答,实在符合这位周三公子的一贯风格。
“哦不对。”周念南停顿了下,将笑不笑地道:“你倒是已经想好了怎么走,偏走不上去而已。”
某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谢渺自三年前住进崔府,便在谢氏的帮助下,铆足劲接近崔慕礼,想要成为崔府里的第二个“谢氏”。此间殚精竭虑,花招百出,都没能打动崔慕礼,不仅满腹心机扑空,更让崔府上下都看够了热闹。
周念南也喜欢看热闹,尤其是谢渺的。
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等着谢渺恼羞成怒,然而少女眼中浮现鲜明讽意,不见羞愧,反倒衾影无惭地问:“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想过人上人的生活,有何不妥之处?”
周念南听得怔住,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谢渺所言不无道理。人生而在世,总不能一辈子当条咸鱼得过且过,有理想并为之奋斗,难道不好吗?随即他又回过神来,谢渺掩去真实脾性,凭空捏了个矫揉造作的外壳来忽悠崔慕礼,这不叫奋斗,这叫坑蒙拐骗!
而他,身为崔二&#3
0340;好友,坚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他眼皮也不抬地道:“谢渺,你寻块镜子照照自己,你是什么身份,崔二是什么身份?想要攀崔二这根高枝,你够格吗?”
谢家祖上不过是承袭三代的伯爵,到谢渺祖父那辈便被收回爵位。谢渺的父亲是一名地方知县,听说早早便死在任上……谢渺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嫁给崔二当正妻?
他这话说得相当顺嘴,刻薄且不留情面,饶是再来一世,谢渺不免也升起阵阵寒意。
只因她出身低微,不如定远侯府、崔府那般显赫,所以无论做了何事,都是徒劳无功。
在他们的世界里,出身决定一切,哪怕她再用心,得到的不过是他轻蔑的一句:谢渺,你哪来的自信能配得上崔慕礼?
谢渺紧抿着唇,胸口起伏不定。
“周三公子。”谢渺的声音有微不可察地轻颤,“你找我有何事?”
周念南仰首,咄咄逼人,“你昨日拜访我母亲有何所图?”
所图?
谢渺回道:“若我说是仰慕定远侯夫人已久,你可相信?”
“不信。”他干脆利落地道:“无利不起早,你既然去,定有所图。”
他自是不知,她去是为定远侯府二百八十三口人命,但即便知道又怎样?他对她的固化印象永远不会改变,永远。
既然说真话没人相信,那不如继续说假话。
她便道:“定远侯威震天下,定远侯夫人貌美无双,我慕名已久,听闻她在此处,特意前去拜访……”
辞藻华丽而无诚意的恭维从她口中说出,周念南不耐烦地抬眸,字字如刀,“谢渺,我劝你收起那点小算计,崔府不是你能踏进的门槛,我定远侯府更不是。”
你听,不管她本意如何,到他口里总是动机不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