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宅毫无预兆地热闹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傅宅里就冒出了无数仆佣,很快便将这阴森的傅宅扮起了喜事模样。
宋玉章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实际一点来说,这根本由不得他。
这是一场戏,他是戏里的木偶,线提在傅冕手上。
仆从们将两个大箱子抬回宋玉章的屋内,另一个箱子打开,里头是一套喜服,从里到位都是全然女式的,做工精细得无可挑剔,流光溢彩,不比那花冠的华美差到哪去,是相得益彰的匹配。
任何新娘子见了这一套凤冠霞帔,恐怕都很难不心生喜意。
宋玉章挑了其中的红盖头,神色之中颇有些无可奈何的自嘲笑意。
千算万算,他也算不到有一天他还会当新娘子。
只是不知道这一出戏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傅冕给他安排的结局又是如何。
宋玉章放下盖头,回身合衣躺到了床上,他静静休息了一会儿,抬起自己的右手,闭上眼睛在自己右手的指关节上轻轻一吻。
婚礼的两位主人公倒是格外清闲,宋玉章不知道傅冕又去哪了,他出不去这个宅子,并且在参观过那巨大的种植园后,他有理由怀疑傅冕已成了清溪这一代的土皇帝,就算真跑出了这宅子也没什么用处。
宋玉章在有限的自由中尽量地去照顾小凤仙。
小凤仙被傅冕给吓坏了,又不敢出门了。
院子里来来去去的有人,他趴在门上看到那些鲜红的装饰,看在眼里不觉得喜庆,只觉得心惊害怕。
宋玉章喂他吃粥,“晚上睡得还好吗?”
小凤仙点点头。
宋玉章道:“外头吵闹,你就别出去了,万事还是以养好自己的身体为最紧要。”
小凤仙又一点头。
宋玉章看他乖得很,心里还是可惜,原先小凤仙可不是这样的乖性子。
小凤仙想跟宋玉章交流,只是张嘴要露出空空的嘴,怕那样宋玉章会觉得恐怖,口型也实在有限,他又不会写字,实在想不出法子,小凤仙为这一桩事苦得难受,又不肯再掉眼泪,泪干了,他留着力气活命。
宋玉章要走之前,小凤仙拉住了他,指了宋玉章的胸膛,然后挥舞双臂作出了鞭打的姿势。
“你放心,他没有打我。”宋玉章安慰小凤仙。
小凤仙用力摇头,他跑到墙边,耳朵贴在墙上,又指了指外头,再次作出挥鞭的姿势。
宋玉章看明白了,“你是说宋晋成又挨打了?”
小凤仙回过身用力一点头,然后双手合十地垫在自己脸下闭上眼睛作出睡觉的样子,表示宋晋成不止是挨打,而且是天天夜里才挨打。
小凤仙对宋晋成这狱友的情况多有关心,因为想宋晋成是宋玉章的大哥,他被傅冕关了这么久,其实对宋玉章的身份,还有他和傅冕之间的恩怨都是不大清楚的,就连宋晋成为什么也被困在这儿,他也不知道,他慌乱又无措,就只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宋玉章。他相信宋玉章,会想办法带他出去。
宋玉章道:“我知道了。”
出了屋门,宋玉章看向了院门的围墙,那一间院子他的确进不去,想傅冕是不想要他同宋晋成说话。
宋晋成还有舌头,能留着发出惨叫。
当天夜里,宋玉章见到了傅冕。
傅冕脚步轻快,面上神色也很轻松,一点也看不出他每天夜里还要劳心劳力地亲自去收拾宋晋成一顿。
“照理说新人结婚前是不该见面的,”傅冕微笑道,“不过我不来,怕没人通知你明天我们要结婚。”
宋玉章听了一笑,“多谢你,我现在也终于知道自己明天要结婚了。”
傅冕走进屋,从梳妆台上拿了那盒曾经被宋玉章打翻的胭脂轻轻一嗅,“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宋玉章盘腿坐在床上,道:“需要我准备些什么么?”
傅冕拿着那盒胭脂回身,笑道:“你似乎很上心?”
宋玉章笑道:“自己的婚事,总该上心吧?”
傅冕拿了那盒胭脂过来,手指头轻挑了一点抹在了宋玉章的眉心。
眉心一点红,很漂亮夺目。
“你什么都不必准备,”傅冕似有含义道,“只要人别到时候不见了就好。”
宋玉章闭上眼,感受胭脂的凉意和香气,“那么我尽量到场。”
傅冕没有留宿。
宋玉章躺在鲜红的被子里感到一种诡异的凄凉,这当然不该是结婚前的氛围。
不是一对有情人,偏硬是凑成一双,怀的什么心思,谁也难说。
宋玉章想这大概要比同床异梦更加可悲。
怪谁呢?谁也不怪了,要怪,就怪命运捉弄人吧。
翌日,一切照旧,等到入夜时分,哑仆们才敲门进来,将两个大箱子合力抬到梳妆台旁。
宋玉章坐在铜镜前,铜镜里昏黄模糊地照出了他那么一张平静的面孔,宋玉章深吸了口气,那就嫁吧。
嫁衣繁复,宋玉章是在戏班子里打过滚的,倒也能应付,一层一层一件一件,衣襟上的盘花扣一扣上,整个人都像是被这嫁衣给困住了一般,宋玉章不伦不类地只穿了上衣,叹了口气后才脱了长裤,将那条下裙也一并系上,下裙着实是颇有分量,上头坠了许多宝石,华贵璀璨到了逼人。
那一顶花冠架在头上,也是好几斤重,宋玉章暗想当新娘子真是受罪。
哑仆们给他盖上了红盖头,拿一柄雪白的玉如意给他牵着。
宋玉章走出去,又看到自己脚上的皮鞋,不由失笑,觉得这很像是一场郑重其事的儿戏。
轿子就停在院子里,宋玉章矮身进了轿子,手里还拿着那柄玉如意,冰凉凉的,轿子里没开窗户,闷得人受不了,宋玉章很快就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流出了汗。
轿子似乎走了很久,宋玉章甚至觉得这轿子已经走出了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