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月高悬,树影绰绰,室内却寂静的可怕,落根针都能听到,两人无声对峙着。
他贵为太子,身份最贵,她确实不该这个态度,陆莹眼睫轻轻颤了颤,神情有片刻的脆弱。
半晌,她才低声道:“殿下希望妾身什么态度?妾身知道殿下厌恶妾身,妾身也不想再惹您厌烦,最近都安分守已地待在宜春宫,您嫌弃妾身看重权柄,妾身不仅放弃了东宫的管理权,还想再不打扰您,殿下应该高兴才对吧?”
她面容哀伤,却伶牙俐齿,堵得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依她所言,他确实该高兴,比起她的算计,他更喜欢她乖巧懂事的模样,此刻她的态度,却令他无端烦躁,胸口也堵得厉害。
他眸色冰冷,半晌才道:“陆莹,以后别再提和离,孤不会同意。”
陆莹笑得讽刺,是,就算为了他的颜面,他也不会和离,她的意愿在他心中一文不值,她早就知道,他不爱她,也不可能包容她。
实际上,陆莹心中清楚和离并不现实,与他提和离,不过是一时愤怒,就算为了颜面,他也未必同意。
她找皇上求恩典,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皇上的包容度和底线,就算无法和离,她依然会想法带安安逃离他身边。
她此刻很累,只想休息。她放软了语气,疲倦道:“殿下若无旁的事,妾身便早些歇息了。”
她亲自带的安安,很难睡个安稳觉,早上醒得也早,平日需要中午补会眠,精神才好些,今日因被召去了慈宁宫,她根本没休息,这会儿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说完,就自顾自闭上了眼,身体也蜷缩了起来。猫儿似的,在他跟前缩成一团。
沈翌冷冷盯着她,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气,“孤准你睡了?”
“殿下还想作甚?”陆莹睁开了双眸。
她无疑有一双极漂亮的眸,平日望着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含着期待和欣喜,此刻这双眸中只有倦意。
她神色很淡,目光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疏离和倔强,“妾身身体不适,无法侍寝,殿下去许姑娘那里吧,若许姑娘不合您心意,就依太后所言,纳了刘姑娘,妾身虽善妒,却并不介意东宫多几个美人。”
沈翌一口气险些堵在嗓子眼,敢情他说她的那些话,她全记在了心上,一句善妒竟令她记到现在。
沈翌无端烦躁,“你真以为孤非你不可?”
她还没那么自负,她清楚的知道,他从不属于她,更不会非她不可,之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陆莹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哪怕打定了主意要逃离他,打定了主意不再因他掉眼泪,他这句讽刺,还是令她心口发疼。
她闭上了眼,拒绝交流的模样,让沈翌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他再次拂袖离开了东宫。
他走后,陆莹才回到安安身边,安安仍旧睡得很沉,小脸红扑扑的,两只小脚都蹬了出来,陆莹给他盖了盖被子,在他小脸上亲了一下。
她将安安搂入了怀中,贴着他的小脑袋陷入了梦中。
*
沈翌回到崇仁殿没多久,暗卫就走了进来,禀告道:“殿下,六皇子今日又去了御书房,想求皇上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此刻正在东宫附近徘徊。”
六皇子几次想进东宫,踌躇几次,还是回了自己的住处,他怔怔靠在暖榻上,十五六岁的少年尚有些稚气,因被皇上斥责了一通,他瞧着有些伤心欲绝,眼眶也有些泛红。
他身边的小太监帮他脱去了鞋袜,忍不住问道:“殿下既然想找太子帮忙,何不直接进去?是清楚太子不会帮忙吗?”
六皇子不由瞪他一眼,道:“我只是不想麻烦太子哥哥。”
小太监以为他只是嘴硬,趁机挑拨道:“太子也真是寡情
,定国公不仅是娘娘的兄长,也是他的嫡亲舅父,皇后娘娘为定国公求情才被禁足,太子倒好,不仅没维护定国公,也不替娘娘说情。”
不等他说完,六皇子就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声音也有些冷,“谁准你非议太子?后宫不得干政,舅父若真倒卖爵位,贪污受贿,母后本不该求情,你可知这件案子是太子哥哥查明的真相?若非他查出一表哥偷了舅舅的印章,只怕舅舅早就掉了脑袋,又岂会只是降职处罚?”
他口中的一表哥,是定国公府的一少爷,秦臻的庶兄,他的母亲并不得宠,秦臻又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没少羞辱他,他怀恨在心,才勾结外人陷害定国公。如今已被斩首。
六皇子脾气好,甚少动怒,小太监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他哪儿知道六皇子对太子没有半分怨言。
这小太监是皇后娘娘派到六皇子身边的,本以为能趁机挑拨一下六皇子和太子的关系,谁料竟惹怒了主子。
他赶忙跪了下来,狠狠扇了一下自己的脸,一掌下去,脸瞬间红了起来,“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主子饶奴才一次。”
六皇子红着眼眶,瞪了他一眼,“滚下去,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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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赶忙谢恩。
他正要退下时,才瞧见太子竟是走了进来,他一袭绛紫色衣袍,腰束玉带,端的是俊逸非凡,对上太子冷淡的双眸时,小太监心中一凛,身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有那么一刻,甚至以为太子听到了自己的话。
他腿一软,跪了下来,赶忙问安。
沈翌越过他进了内室,六皇子听到小太监的请安时,又惊又喜,“太子哥哥,你怎地来了?”
沈翌的目光在他泛红的眼睛上,多停留了一下,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不欢迎?”
六皇子笑了笑,神色有片刻的黯然,“自然欢迎,自从太子哥哥长大后,还不曾来过我的住处,弟弟高兴还来不及。”
对上他澄清的双眸时,沈翌脑海中又不由浮现出陆莹的一颦一笑,他眸色暗了暗,在六皇子身侧坐了下来,将手中的酒囊递给了他。
六皇子眸中闪过一抹惊讶,记忆中太子哥哥从不饮酒,以为他是特意过来陪他的,六皇子心中一暖,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清楚他有洁癖,他没再将酒囊还给他,而是命宫人送了一坛酒过来。
太子却没喝,他从小到大,根本不曾放纵过自己,就算心中不适,也绝不会喝酒泄愤,若是醉了,前方不知有什么危险在等着他。
这个酒囊本就是为六皇子准备的。
旁人不清楚皇上欲要皇后陪葬,太子却隐约猜了出来,连六皇子都有所察觉。他性子虽纯良,却并非蠢笨无知,不论是朝堂上的变动,还是后宫的变动都令他产生了警觉。
接连求情三次,都没能得到父皇的原谅,他便清楚,母后肯定还做了旁的事。小的时候,母后以为他睡着了,还曾跟嬷嬷商量过,如何对付五皇子。
六皇子半梦半醒间只听了个大概,甚至以为是在做梦,也没放在心上,他根本不觉得母后会害人,父皇御驾亲征,离开皇宫时,将后宫交给了母后打理,她又岂会辜负父皇的信任?可不久后五皇兄就没了,证据指向的却是还算得宠的华昭仪。
残害皇嗣乃死罪,华昭仪被处死那日,六皇子直接吓晕了过去,他恐惧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年,他一直活在自责与愧疚中,有时甚至希望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也曾找皇后对峙过,皇后却信誓旦旦地说他听错了,她绝不会残害皇子,还说五皇子的生母身份算不得高,以后也不会有大造化,她又岂会害他?
她甚至玩笑般地说,她就算要害也理应去
害太子,她对太子哥哥再好不过,又是太子哥哥的嫡亲姨母,六皇子自然不觉得他会害太子,他一度信了她的话。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想彻底清除也并不容易。
他去坤宁宫寻母后时,有时会特意不让宫人通报,时常偷听她与嬷嬷的话,接连几年,都不曾听到什么,他才放下心来,以为母后当真不会害人。
可去年父皇为太子哥哥和陆莹赐婚时,他分明又听到她要对陆莹下手,六皇子怕打草惊蛇,才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他以最笨拙的方式,给太子留了一封信,让他护好陆莹。
好在她始终不曾出事。
没多久,母后就被禁足了,六皇子总觉得父皇是得知了此事。他每次去求情时,始终存着试探之意,刀悬在头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沈翌并未说话,默默看他喝了不少,才拦了下来。
六皇子也甚少饮酒,除了宫宴时会喝上一杯,旁的时候,根本不会碰酒,酒囊里的酒喝完,他已有了醉意,他喃喃道:“母后会死对不对?”
沈翌没答,只伸手将他架到了床上,拿帕子擦了擦他的脸,眼泪顺着六皇子的脸颊流了下来,没入了枕头里,他喃喃道:“我没想替她求情,我只是……想在她临终前,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毕竟,她再坏,也是他的母后啊,是那个会陪他玩耍,教他习字,给他亲手做衣衫的母后。
他直到睡着,眼睛还红着,嘴里也喃喃喊着母后。
沈翌在他跟前坐了许久,盯着他泛红的眼尾出神片刻,将侍卫喊了进来,沉声道:“六皇子无心学问,醉酒闹事,即日起禁足三个月,将他抬去坤宁宫。”
沈翌说完就回了崇仁殿。
侍卫很快就将六皇子抬进了坤宁宫,得知六皇子竟被太子禁足后,皇后没忍住脾气,将桌子上的茶杯全挥到了地上,她怒骂道:“谁给他的权力,竟敢禁足皇子?仗着自己是太子就为所非为吗?当真是不知所谓!”
张嬷嬷劝了许久,才将她劝好,“皇后息怒,这几个月,咱们被禁足在坤宁宫,眼线尽数被捕,耳目闭塞,完全无法得知外界的事,您也一直担心六皇子,如今他来了坤宁宫,有您护着,反倒安全一些。”
翌日清晨,六皇子发现在坤宁宫醒来时,还以为在做梦,他起身坐起时,皇后走了进来,让宫女呈上了解酒汤。
离近了她才瞧见六皇子眼眶有些泛红,以为他是受了委屈,她忍不住同仇敌忾道:“你学业正是关键的时候,他竟将你禁足!难道你父皇不在皇宫他就能为所欲为?亏母后以为他会好好待你,当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六皇子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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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雍王世子派去封地的人也终于抵达了封地,得知圣上竟提前定了太子登基的日子,雍王眸色不由一暗。他当即将几位幕僚召唤到了书房内。
原本他们想诬陷太子逼宫,皇上这一举动,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所有的计划都得推翻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