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木运壬寅年,五月初五,祭主弟子龚长庚,信徒朝来,神侍于坐,令,伏齐于金身前,备礼。”
陆邀退到距离虞了一步外,紧紧握着他的手,面向山神泥像。
“击钟,跪,叩一首。”
二人在钟声回荡中跪下。
虞了腿有点软,余光里装着陆邀,在见他弯腰叩首时恍恍惚惚跟着弯下腰。
手掌撑着蒲团,缭绕的香火熏得他掌心发软,喉咙也在阵阵发紧。
来之前,也,也没人告诉过他要和陆邀拜堂啊......
“起。”
“击钟,跪,叩二首。”
虞了动作笨拙,陆邀伸过手来扶着他的手臂,不知道有没有发现的手攥紧到轻微发抖。
“起。”
“击钟,跪,叩三首。”
“礼成,唱延,纳收燃香。”
再次被陆邀抱起往佛像后面走,虞了脱力似的趴在他肩上,一抬眼,面目凶煞的山神立于高位静静看着他,面具之下,竟也隐约能窥见几分慈眉善目。
不像新郎官,更像是,见证人。
虞了埋下头,脸藏进陆邀肩膀,红盖头太透光,把他耳朵都给染上色了。
红墙围成的后院,院子里伫立着三棵巨大的松树,树下是石雕的桌凳,上面放着两把晒干的艾草。
陆邀放他下来,摘了自己面具也摘了他的盖头,两人站在石桌前,让和尚点了艾草又灭掉,用烟将他们从头到脚熏了一遍。
“阿弥陀佛,辛苦了,端午安康。”
“端午安康。”
虞了默不作声平复好心跳,才小声问陆邀:“结束了?”
陆邀为了方便,将盖头缠在面具的牛角上:“嗯,结束了。”
比他想象的简单许多,虞了松了口气,以及,他终于可以把这个碍脚的下摆撩起来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他打着光脚,长衣长袖的有点热,而且鞋子还在文远那儿。
但是很显然,在门口等着他们的不止有文远一个。
所以在虞了抱着衣摆想要原路返回时,陆邀握着手臂把人拉了回来:“要不要走小路?”
虞了:“啊?”
陆邀抛出鱼饵:“下山的另一条路,可以经过山溪去踩水。”
踩水?
虞了有点心动:“可是我鞋......”
陆邀:“穿我的。”
虞了真的是禁不住诱惑,三言两语就被陆邀拐带着从后院小门下山了。
不过他倒是没真抢了陆邀的鞋穿,青石径让前几天的大雨清洗得很干净,赤脚走着不会硌脚,还特别凉快。
空气里有青草,泥土,和野花的味道,知了叫声困困顿顿,吐息间尽是清香静谧,连呼吸都带着股悠哉劲儿。
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太舒服了,虞了浑身放松,拿着陆邀的面具扇风,有一搭没一搭跟他闲聊:“为什么山神新娘一定要要男的来扮啊?山神受骗不会生气?”
“那是以前的传说。”
陆邀正好给文远发完了消息,收起手机:“那会儿是真的送女孩儿上山给山神当新娘,进山就失踪,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被山神带走了。”
“后来有一户人舍不得让女儿去受苦,女孩儿的哥哥就自告奋勇要代替她上山,穿着嫁衣盖上盖头,谁也没发现他是个男的。”
虞了:“然后呢?”
陆邀:“然后一夜过去,他竟然毫发无损从山上下来,唯一就是失去了昨夜里所有的记忆,并且来年仍旧风调雨顺,山神没有发怒。”
虞了明白了:“因为大家发现送女孩儿会失踪,送男孩儿就没事,而且山神也不会发怒,一举两得,所以后来祭山就一直改成送男孩儿了。”
陆邀:“嗯。”
活到老学到老,虞了又长见识了。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钟,陆邀说的山溪终于出现在虞了眼前。
上游是细窄的溪流,下游是个清澈的水潭,水潭中间一条石道通往对岸,三面垂下的树叶枝条和周围石块上的青苔将潭水倒映成清透的绿色,一眼能望见底。
水面上有蜻蜓扇动翅膀绕来绕去,靠近过去,风都带着水汽似的,轻快凉爽。
衣服太碍事了,虞了脱了放在一边,穿着短裤小心翼翼踩下水去,没想到水比他想象得要深,一脚下去竟然直接漫过了膝盖。
“这么深,这水也太清了。”
“小心底下石头踩滑。”陆邀没有下水,他踩着旁边的石头路,牵着虞了往前走。
到了水潭中间,虞了挑了最干净平整一块石头坐下,两边看看,发现他刚踩过的一面和一路之隔的另一面似乎不一样深。
虞了:“这儿都过我膝盖了,这边不得过我脖子?”
陆邀目测了一下:“差不多。”
虞了裤腿被溅了几滴水,他把面具放在旁边,弯腰捧着水把脸和手臂都浇得湿透,凉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舒服!我都想跳下去游个泳了。”
他身上也免不了沾了水,太阳一晃,白得发亮。
陆邀视线略过他细瘦的肩膀和腰身:“想想就行,山里水凉,容易感冒。”
“知道,我就随口说说。”虞了笑着说:“衣服都没带,我可不想驮着一身水回去。”
浅水踩腻了,他就转个面去踩深水,顺便低头观察里面有没有鱼。
“虞了。”陆邀指尖拨弄着水面,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虞了没抬头:“怎么了?”
“如果你突然发现...”陆邀说一半没了声。
他难得有这样犹豫不果断的时候,虞了觉得有点稀罕,扭头看他:“发现什么?”
陆邀似是在认真考量,不过到最后还是随意笑了笑:“没什么。”
他不想说,虞了也不会追问,只是隔得近了,虞了又一次注意到他脸上的油彩:“你这个,清水能洗掉吗?”
油彩清水当然洗不干净,所以陆邀回答:“不知道。”
虞了偷偷捻了捻湿漉漉的手指,才拿伸过去蹭了一下:“好像不行啊,是不是得用毛巾什么来擦?”
他把主意打到了现成的毛巾上。
“用这个试试吧。”他转身去拿盖头,却不防系着面具的地方松了,面具被甩进了深水潭。
“!”
虞了一个激灵,飞快伸手却没抓住,看面具顺着水流飘了一截摇摇晃晃就要往下沉。
他一时情急得想干脆跳下去捡——
扑通。
比他更快的人已经跳下水。
水面没过头顶两秒后再次冒出,陆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另一只手举高了抓着的面具。
虞了被溅了一脑袋水珠,表情都呆了:“你,这就下去了?”
水深刚好没到陆邀肩膀,他直接踩着水底走到虞了面前,把面具给他递过去:“不想驮着水回去还打算往下跳?”
虞了伸手去接面具,视线却扛不住诱惑,不错眼地全都落在了陆邀脸上。
在水里滚了一圈,他脸上的水彩一点没掉,深邃立体的容貌和这样的浓墨重彩绝顶般配,经过水和光的润色,耀眼到几乎夺目。
水珠不断从他眉骨滴落下滑,在他周围荡开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虞了喉结动了动,这些水珠,好像不止是落在水面上。
心念一动,就收不住了。
他手指抓紧了面具,趁着陆邀松手没注意时,突然撑着石头跟着跳了下去。
水花溅得老高,他连脚都没挨到水底,就被陆邀眼疾手快托了起来。
虞了夹紧他的腰,手撑在他肩膀上,咧着嘴笑得特别灿烂,在陆邀教训出口之前抢先一步:“我这么仗义,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湿着吧!”
陆邀被溅了一脸水,拿他没办法,无奈又好笑地想开口说什么,虞了忽然低下头帮他抹去水珠,抿着上扬的嘴角,直勾勾望进他的眼睛。
“陆邀。”声音也低下来了,像是瞒着周围的山水树木,蝉声鸣语,偷偷地在跟他说悄悄话。
陆邀仰面看着他,手臂收紧了些,也放轻了声音:“什么?”
虞了说:“刚刚在山神大殿的时候,又是行礼又是拜堂的,还有个礼官在旁边主持大局,搞得我好像真的嫁给你了一样。”
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明明写满了不好意思,说出的话却坦诚直白得陆邀几乎招架不住。
“我那时候特别紧张,心跳好快。”
“就跟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