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他笑道,“看着柔弱,竟还会武。幸好你出手,否则我这个太子伴读可要失业了。”
拿一国储君的生死开玩笑,萧翎也没有一丝不悦。
周瑭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真的改变了历史。
如果他没救下萧翎,太子身亡后四皇子继任储君,景旭扬会转而辅佐四皇子,成为薛成璧的政敌。
如果这个“好人太子”能继续做储君,他们未来的生活、还有大虞百姓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吗?
周瑭呆望着萧翎出神。
薛成璧见了,眸色晦暗。
正在这时,侍卫们押着几名被俘虏的回鹘刺客走过。
这些回鹘刺客都是西域人长相,五官英挺深邃,瞳色很浅,肤色是终年都晒不黑的冷白。
周瑭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回鹘人,“唔?”了一声,回头仔细地看向薛成璧的脸。
……长得有些像诶。
其中一名回鹘刺客恰好抬眸,看到薛成璧时,瞳孔骤缩。
他用回鹘语朝薛成璧大声喊了几句,立刻就被侍卫按了回去。
“他说了什么?”萧翎问。
景旭扬听得懂回鹘语,迟疑道:“他说……‘可汗救我。’”
薛成璧顿了顿,眉峰紧锁。
十七年前今上御驾亲征,大败回鹘汗国,斩杀毕力可汗。回鹘汗国分崩离析,国土被突厥、契丹等部族瓜分,回鹘人则多沦为大虞与契丹的奴隶。
今上深恨回鹘背叛,敕令凡有回鹘血脉者终生为奴,永不得脱离奴籍。
结合薛成璧的相貌,再听到那句“可汗救我”,几人都暗自陷入了沉思。
莫非薛成璧是……
“可是回鹘人的可汗早就不在了呀。”周瑭率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是不是太害怕了才乱说的?我害怕的时候,也控制不了自己说什么、做什么。”
气氛稍松,景旭扬笑道:“你都敢拦截疯马,竟还有害怕的时候?”
萧翎默默竖起耳朵。
“当然了,我胆子可小了。”周瑭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怕血,怕虫子,怕鬼,还怕……啊呀。”
薛成璧突然把叭叭不停的周瑭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似的姿势,一语不发,转身便走。
“……我哥哥是武安侯府的薛二公子!”周瑭趴在薛成璧肩头,挥舞着手给公主要赏赐,“说好了要给她重谢的,殿下一定要记得啊!”
“本宫记下了。”萧翎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刚才发生的事太过惊心动魄,周瑭窝在薛成璧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无意识地蹭了蹭。
隔着冷冰冰的胸甲,仿佛传来了令人安心的温热。
胸……温热?
周瑭猛然瞪大眼,手忙脚乱地推拒薛成璧的肩膀,尤其离他胸前远远的。
“哥哥快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怕那么多。”薛成璧冷冷打断他,“却偏偏不怕我发怒。”
周瑭想起自己以身犯险救太子的事,有点心虚。
他推拒的幅度缓和了些,像小猫踩奶似的轻轻搡了搡:“我……”
“我走时怎么说的?”薛成璧冷道。
“哥哥说,此地人多杂乱,待在马车上,别乱跑闹。”周瑭声音越来越小。
“然后你如何?”
“我为了一个人冒险……”
薛成璧纠正:“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生命危险’。”
周瑭小声:“太子殿下不是不相干的人。”他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呀。
听闻此言,薛成璧眉眼间如覆寒霜。
“他与你,有何干系?”
周瑭不能透露公主的身世,只好慢慢找借口:“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太子殿下人很好啊。”
他绞尽脑汁夸萧翎:“摔下马的时候,他护住了我的后脑勺,箭雨来的时候,他也没躲开……是个很有担当和勇气的人呢。”
是像你一样的好人!
周瑭信心满满地一笑,自觉这个理由非常充分完善。
没想到薛成璧却神色更寒,薄唇几乎失去了血色,唇角僵硬地牵起,似是讥嘲。
“……‘好人’。”他轻嗤一声。
桎梏着自己的双臂变得更紧,周瑭迷茫地看向公主。
薛成璧的态度非同寻常的严厉,过去相处的这六年里,周瑭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动怒至此。
双臂如铁锁般牢牢桎梏,如拥抱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许他挣扎分毫。
就连周瑭这样没心没肺的小呆子,也本能感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大气不敢出,鹌鹑似的乖乖窝在薛成璧怀里——坚定又艰难地空出了胸前的位置。
右手轻按在对方肩头,传来粘稠濡湿的触感。
抬手一看,周瑭脸蛋登时就白了。
“……是血!哥哥肩上受了箭伤!”
薛成璧不以为意,随手要拔。
“不能乱拔!”周瑭慌张地扒拉他的手,“军医…不行,军医都是男子……要找顶帐篷,由二姐姐帮忙!”
薛成璧垂眸注视着他焦急的神色,沉默不语。
周瑭咬唇望着他,软软恳求:“哥哥放我下来吧。手臂受了伤还用力,伤口会撕裂……那会好疼的啊。”
疼,薛成璧神色漠然地想着。
周瑭最会替别人疼。
殊不知与他那一刻的心火灼痛相比,身外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恼他,薛成璧还是依照周瑭的期望,寻了一处空帐篷,又寻来薛萌替他拔箭。
“背过身去。”他说。
周瑭知道对方在照顾自己的晕血症。
“可我好担心哥哥的伤。”他站立不动,用双手捂住眼睛,“这样好吗?我乖,我不看。”
薛成璧淡淡望他一眼,没说话。
不过多久,血肉粘稠的声响传来。
“伤很浅,没什么大碍。”薛萌“叮当”一声把箭镞丢进了铜盘,颇感无语地看向周瑭:“……你不必表现得如丧考妣。”
“二姐姐骗我。”周瑭紧张得肩头发颤。
“骗你做什么?你的好哥哥披了肩甲,肌肉又紧实得好比铠甲,箭镞想扎进去也难。”薛萌好笑,“不放心的话,你亲眼看看?”
……亲眼看公主的手臂?
周瑭想到了《诗经》里“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美好描绘,藏在手下的脸蛋悄悄红了。
他小小把手指张开一条细缝,视线腼腆地挪到薛成璧身上。
然而并没有什么柔胰、凝脂。
入眼所见,是线条流畅优美的肱二头肌。
周瑭眨眨眼,呆呆比划了一下,发觉公主的臂膀比自己还粗了两圈。
“……”
他有些怀疑人生。
薛成璧一直暗中留意他神色,见他神色有异,眉宇间不由染上一抹阴郁。
此时的周瑭,正在想象有肱二头肌和六块腹肌、身高六尺的公主姐姐。
好像有一点点奇怪哦。
但他审美向来不同寻常,很快就完成了自我洗脑。
——健康、有力、阳光,一拳打十个,公主姐姐就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若有人觉得她不好看,肯定是眼睛瞎了。
周瑭笑起来,眉眼舒展。
薛成璧紧绷的身体这才略略放松。
却听“嘣”地一声,周瑭被敲了个爆栗。
“不说二兄恼你冲动,就连我也恼你这榆木脑瓜。”薛萌恨铁不成钢,“你有匕.首,一刀杀了那疯马,马不就停了?”
周瑭捂住额头,委屈地看向薛萌:“当时情况那么紧急,我哪能想到……”
杀害生灵,哪怕是杀死一头疯马,也永远是周瑭最后才能想到的答案。
“可太子殿下不可能想不到。”薛萌疑惑,“他又是怎么回事?”
“或许殿下也不想杀害生灵?”周瑭猜测。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天真?”薛萌半点都不信,“离权力中心越近,就越冰冷无情。优柔寡断的人在宫里活不久。”
周瑭想起太子在原书里的结局,轻声道:“他或许就是那样的人呢。”
他眉角微蹙,流露出淡淡的悲悯。
薛成璧的目光描摹着他面上的悲悯。
——对别人的悲悯。
他被这幅易于悲悯的柔软心肠所引诱,如飞蛾向往火光般渴求着垂怜。
然而这份柔软,从来都不独属于他一人。
薛成璧垂下眼,睫羽藏起野兽般淡色的眸子,“好兄长”的温和与宽容悉数不见,镀上了阴翳。
还在生气呢。
周瑭小心地瞄他一眼,慢慢黏上来。
“不要气了好不好。”他软糯糯道,“我错了哥哥,我再也不乱跑了。”
周瑭本想像小时候一样戳弄公主的小指撒娇,又想到男女有别,便退而求其次,揪住公主的袖角轻轻摇晃。
薛成璧小指微动,有些空落。
他掀了掀眼皮,似是不为所动。
周瑭自觉诚意不够,又道:“这次做错了事,哥哥罚我……”他下了狠心,“罚我再也不许吃贺子衡他娘做的点心!”
“只是如此?”薛成璧蓦然撩起眼睫,直勾勾地看向他,“若换了旁人,你可依旧要照单全收?”
周瑭不知如何就牵扯到了点心,既心疼口腹之欲,又实在想哄公主开心。
两相纠结,最后泪汪汪道:“那以后谁给的点心我都不要啦……”
薛成璧望着他,心内积压的戾气一滞,化作了轻轻一叹。
“我没有这么要求你。”他垂眼摸了摸周瑭的发顶,嗓音喑哑,“若心里想要,便从心所欲好了。”
他纵然恶劣而贪婪,却从来都不想因一己私欲而束缚周瑭的自由。
如果他没能占据周瑭的全部注意力,那也只是因为他不配,而与其它无关。
周瑭只觉脑袋一沉,薛成璧冰凉的手掌罩了上来,轻轻抚摸,触感温柔而可靠。
周瑭很舒服,小兔子似的慢慢眯眼。
他倏然警觉:“男女……”
薛成璧先一步道:“只是触摸到了头发而已,算不得‘肢体’接触。”
“哦。”周瑭认真想了想,“哥哥说的是呀。”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由人摸脑袋,脸蛋上洋溢着满足的笑。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薛萌:“……”
她都快齁得蛀牙了。
这个说什么信什么的小傻子,真的能在学堂里次次拿甲等?
还有那个温柔的宠妹狂魔,还是禁军里让人闻风丧胆的疯二兄吗?
这场面无论见过多少次,她都觉得难以置信。
薛萌深吸一口气,提起正事。
“对了,贺五公子呢?”
“我有话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