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舜走到了落地窗边站定,转身对向了沉默跟随的薄越明,“薄二少,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薄越明心中有数,“秦先生今天会突然出现在宴会,是为了来找裴意?”
“是。”秦以舜坚定,丝毫不含糊,“不仅是要来找他,而且我想要带他回去。”
“秦先生是打算把他带回哪里?裴家?”
薄越明眸色微变,又透露出事实,“看来秦先生是还不清楚,这门联姻可是两家老爷子共同拍板的,既然秦先生反对,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
“……”
秦以舜垂落的双手攥紧了一瞬。
他在一周前才正式退役,因为工作和任务环境,之前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
秦以舜原本是打算在云城家中稍作停留、规划完后续打算后再返回帝京,结果昨晚后知后觉在餐桌上听说了‘裴意和薄家二少’的联姻。
得知这一消息的秦以舜当即坐不住了,他收拾东西买了今早的航班,同时还联系帝京圈的朋友打听,所以刚下飞机时就得知了裴意的最新下落。
只是没想到,一赶来就遇上了这样的局面。
秦以舜内心后悔,承认错误,“是我这些年没顾上小意。”
薄越明没料到秦以舜认得那么干脆,心头又生疑惑,“秦先生,你和裴意只是表兄弟,而且还差了那么五六岁,何必对他这么在意?”
他顿了顿,补充说明,“恕我冒昧,这段时间我接触过裴家众人,能从言行举止中察觉出裴意这些年在裴家的处境,几乎没有亲人真心对他、过得也不好。”
“你现在说你想要带走裴意,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和裴家其他人不一样?”
秦以舜陡然出声,“我把小意当成亲弟弟看待,怎么会对他不好?”
薄越明察觉出他的情绪突变,微挑眉心。
秦以舜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那点激动,干脆不瞒眼前人,“我妈在裴家排行老大,最早出嫁结婚,她生下我之后,秦家在产业出现了资金波动……”
那时的秦氏夫妇几乎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力照顾才上幼儿园的儿子。
秦以舜清晰回忆,“我五岁那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由我大舅舅接送的。”
他口中的大舅舅,正是裴意的亲生父亲裴如烨。
五六岁的很多事情,秦以舜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记得那时的裴如烨每天都会接他放学,还将他带到自己家吃饭,再陪他等到秦氏夫妇忙完来接。
那时的裴如烨已经带着妻子舒婉自立门户了,他们不仅有一位很可爱的女儿,舒婉肚子里还有一位刚刚怀上的小宝宝。
在年幼秦以舜的心里,裴如烨夫妇和自己亲生父母差不多,他也在裴如烨的玩笑嘱咐中,将未出生的裴意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对待。
再后来,秦以舜被秦氏夫妇带去了云城。
“过了两三年,我才跟着他们又回到了帝京,从长辈们的聊天中得知了大舅一家的遭遇。”
“我八岁第一次在裴家看见出生后的裴意,那时的他才两岁多点,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明明之前都没见过,但他张嘴就知道喊我‘哥哥’,浑身白得透着奶香……”
秦以舜回忆到这里,刚毅沉稳的脸上破开一丝少有的柔软笑意。
薄越明想象了一下画面,也跟着松动嘴角弧度。
秦以舜继续说明,“我父母把我安排在帝京读书,而我也自愿住进了裴家,一直到初三前。”
比起有亲父母照看的裴焕,秦以舜和裴意的兄弟关系显然更亲近,后者整天跟在他的身后一个劲地喊着‘哥哥’。
后来,裴意在一次生日宴会上意外掉进泳池,也就是众所周知的那场意外。
“昏迷几天醒来后,他和记忆中得很像,但又不太一样。他知道我是谁,但就是不愿意多说话,偶尔旁的动静大些就会大哭大闹,受不得刺激。”
“我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和他沟通,发现他还是愿意跟我亲近,也会偷偷小声和我说点简单的事情。”
“只是我那会儿还在读书,能陪着小意的日子不长,后来再回帝京就发现他变得越来越胆怯自闭,连话都不愿意再多说。”
薄越明听见秦以舜的叙述,脑海中的猜测逐渐成真——
小时候的裴意应该是有机会完全治好的。
只可惜,因为裴老夫人的去世、裴老爷子的轻视,再加上裴如章夫妇表里不一的做派,日复一日之下反倒加重了内心封闭。
秦以舜收好对往事的回忆,重新挪回话题,“薄先生,我这次退役打算在帝京定居,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小意。”
“以前年纪不大、能力有限,但现在不一样了,未来我会补上兄长该尽的义务。虽然来得迟了些,没能赶在联姻前阻止,但总好过长时间拖着。”
“薄二少你一贯能力出众,我猜这门联姻大约也非你所意。”
秦以舜重新看向薄越明,带着足够的尊重和直白,“只是小意的情况特殊,你现在的眼睛也无法护他周全。”
秦以舜虽然远离豪门纷争,但料到薄家内部绝非简单,他不想心思简单的裴意生活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中。
“今天这种事情能发生一次,以后就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第二次,而你不一定每次都能及时赶到。”
“……”
比起平日里绵里藏针、心口不一的假意关心,秦以舜这样坦诚中带着尊重的口吻,其实薄越明完全能够理解接受,何况他无法否认——
裴意今天会经历这一遭,确实和自己的疏忽和大意脱离不了关系。
一想到孙业隆可能从看见裴意的第一秒就起歹心,而站在裴意身侧的自己却无法及时感知、避开危险,薄越明的心尖凝上一丝难以言语的涩意。
秦以舜继续着自己的措辞,“薄二少,横竖双方借着‘联姻’已经完成了商业上的合作,不然就让我带着小意离开,你意向如何?”
薄越明眉眼间泛起波澜,却怎么都应不下一个‘好’字。
秦以舜没懂薄越明的犹豫,追问,“薄二少?”
啪嗒。
紧闭的隔间门就突然被人推了进来。
秦以舜迅速投去视线,薄越明同样朝着声源侧过了身,猜测,“裴意?”
“唔。”
裴意推门而入,鼓囊囊的嘴巴飞速嚼着,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吃完的小蛋糕。
陪在边上的凯叔有些尴尬,无奈解释,“二少,秦先生,小先生一直就站在门口不肯走,我实在不好强拉硬拽。”
“……”
偷听被供出的裴意抿了抿嘴,看着自己还来不及吃完的半块小蛋糕,眨眼间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成分在。
但是他再不冲进来,怕是薄越明就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他送走了。
裴意不想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于是勉强将纸托小蛋糕塞回到凯叔的手里。
他走到薄越明的身侧哼唧,“你说、不赶我的。”
薄越明知晓话中的意思,眉心一松,“我没赶你。”
秦以舜却是一皱,“小意?”
身为老一辈的凯叔将三人的心思明确了七七八八,“小先生,是不想跟着秦先生离开?想继续留在薄家,对吗?”
裴意明确点头,心里自有一番打算——
对他而言,薄越明和秦以舜都是他在穿书后遇到的人,他对这两人的印象判断和原著中所立的‘角色正反面’没有关系。
比起已经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薄越明,这会儿初次见面的秦以舜对他来说更为陌生。
当然,裴意相信秦以舜的好都是出于真心,可他毕竟不是原主,自然就不是对方真正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前进一万步去说,即便秦以舜能保他一时,又能护得住他一辈子吗?
如果对方以后遇到心仪的另一半呢?总不能继续带着他一起生活吧?这不是耽误人嘛!
裴意从来就没想过要依附于其他人过一辈子,现在选择待在薄家也只是暂时性的。
既然如此,何必要来回折腾麻烦呢?
秦以舜看着已然站在薄越明身侧的裴意,涌上一种久违的失落,但还是耐着性子发问,“小意,你不愿意跟哥离开?”
裴意对上秦以舜带上隐约失落的眼色,还是狠心点了点头。
他想,以秦以舜对裴意的关心程度,估计在原著前期应该也发生过类似的剧情,只是因为‘非主角剧情’而未被展现。
“……”
秦以舜从来不会逼迫裴意去做不愿意的选择,只是向来坚定的眸底涌出了一抹失落,“小意,为什么不想走?”
裴意想了想,还是决定‘真心护弟’的秦以舜一个理由交代。
他看着身边的薄越明,想到一个最简单明了的合适理由,忽地拉住男人往前强行拽了两步。
薄越明被裴意带得一趔趄,反手抓住他稳了稳重心,“小心,慢点。”
裴意早已经习惯了两人偶尔的牵手接触,低应了一声,“二哥。”
站在对面的秦以舜听见这声称呼,盯着两人不经意相握的手,心底涌上些许不得劲的酸意,没等他出口制止——
对面的裴意更为乖巧喊了一声,“哥。”
秦以舜酸意尽褪,克制着浮动的喜色,“嗯,你说。”
裴意视线在两人间打转了一个来回,想着从现在就斩断两人间‘正反派’的对立线,于是学着‘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口吻慢吞吞介绍。
“哥,他是我老公。”
“……”
薄越明喉结一滚,本就看不见的视线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飘。
平时第一次被人用‘老公’这个身份对外介绍,毫无准备的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拘谨,不自觉就正了正身形。
“……”
秦以舜同样没料到裴意的理由来得如此直白,反应过来的他目光犀利,和审问罪犯似地默默盯了许久。
对着薄越明这张俊脸,向来不爱以外貌评价他人的秦以舜破天荒在心底冷哼一声——
就这?
做他弟婿够格吗?
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