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他们两人都不是冲摄影而来的,能看星星就行,人少总比人多好。
老板像是早有预料地笑了声,“行,那两位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
北顶和露营地还隔着一些距离,两人抵达路尾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再往前就被一片低矮的小树林阻拦,但可以看见指示牌和照明灯。
薄越明果断将车子停在了开辟出来的“空地”停车场,“下车看看?”
“嗯。”
裴意打开车门,当即被寒风吹得一哆嗦。
果然这山顶上的夜风都是不好惹的,明明已经穿了防风御寒的冲锋衣,结果还是有那么一刻觉得呼吸都凝固住了。
“裴意,转过来。”
“啊?”
裴意乖乖照做,转身的那一秒——
薄越明就将提早备好的围巾圈在他的脖颈上、还半遮在了他的脸上。
薄越明呼出一口寒气,改变计划,“山顶的温度差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大,我们迟点要么住在车里,要么返回半山腰的露营地去住。”
围巾阻隔了寒风的侵扰,受阻的呼吸终于得以缓解。
裴意任由眼前人安排今晚住处,主动牵稳了他的手,“二哥,我们先过去看看。”
“好。”
两人根据指示牌的提示,穿过这片面积不大的小树林。
一瞬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全然空旷的夜色,一边是搭建好的观景平台,一边是高低不平的岩石堆。
近处的山下是深不可测的幽黑,而远处是凝结成零星碎碎的人间烟火,四周的风声是寂寥的,不知道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飘。
再一抬头,便是能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星河宇宙。
“天哪。”
裴意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向来镇定的薄越明也被眼前的景象冲击到了一瞬失神。
忽然间,被牵紧的手臂晃了晃,裴意凑近他,“二哥,好看吗?”
“嗯。”
薄越明不否认。
这里的星光,比他幼年时在海边看见的那一次还要来得震撼和美丽。
“过去坐着看吧?”
两人走到观景平台处的长椅,坐下,就这么默默地仰头观看星空。
许久,裴意才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二哥,你还会想到她吗?”
没有点明名字,但薄越明知道他说的是谁。
夜风止了一瞬。
薄越明回得很轻,“偶尔,我六岁生日的时候,她带着我到无人的海边,我们就这么坐在礁石上,吹来的海风很凉,还带着一股咸鲜味。”
有好几次,薄越明都觉得远处翻涌的浪花会将他们吞噬进去的,但因为身边有“母亲”的存在,他内心的这抹恐惧根本不足以支撑。
“那天晚上,她教我辨认了很多星星。”
薄越明已经记不太清了那些星星的称谓、方向,大约是母子连心,那时候他就觉得对方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极力隐藏的悲凉。
“我们看完星空后就回了家,然后她拿起行李说要出远门工作,但我说什么都不肯让她离开。”
薄越明记得,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任性。
“她说了不走的,可等我睡醒时,她还是不见了。”
薄越明顿了顿,又重复,“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他偷偷试过派人去找,但都了无音讯。
“……”
裴意心脏被疼意攥紧。
比起一出生就见不到亲生父母的他,薄越明这样毫无征兆的分离才是最绝望痛苦的。
年仅六岁的薄越明拿着储蓄罐里仅剩的零用钱,带着他捡到的那只小白猫,独自一人生活了一周,然后那位朋友阿姨就找上了门——
对方带着他来到了华国,找上了薄家。
薄越明不确定地低语,“很久之后,我才隐约明白她那天晚上可能是想带着我一起‘走’的,但最终还是将我抛下了。”
当年,薄立鸿用随手买来的戒指就随随便便地骗了她的感情、耽误了她的人生,未婚先孕产子,走到哪儿都有可能被人指指点点。
对方坚持了六年,最终坚持不下去了。
薄越明没有办法怪她狠心——
他知道,记忆中的母亲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去陪伴着他的成长。
“大房暗着不喜欢我,二房明着不喜欢我,我刚回薄家的第一年,奶奶是给我办过生日宴的。”
“只是我没什么朋友,来的同龄小孩要么和薄冠成玩得亲、要么是带着儿子、女儿和二房他们聊得欢。”
宴会结束后,吃醋生气的薄望弄坏了他好多礼物。
那天晚上,看出薄越明失望的薄老夫人又偷偷给他补过了一个小生日。
“我知道这一切都和奶奶没关系,但接连两年的不愉快,让我抗拒在这种日子多费心力。”
裴意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薄越明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
薄越明不是一个会沉溺在过往痛苦中的人,相比起留不住的过去,他更喜欢把握当下、创造未来。
薄越明的视线从星空转回到了身侧,像是从他的眼中找寻着什么答案,“裴意,现在陪我看星星的人是你,你会走吗?”
离他们约定好的元旦,剩下不到一个月了。
“二哥。”
裴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带我来看星星,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薄越明一怔,“礼物?”
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裴意就忽然松开了手,径直朝着右边高低不平的岩石堆跑去。
“裴意?!”
薄越明瞬间凝住呼吸站了起来,追了过去,“回来!”
观景台上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照明灯,岩石堆那侧几乎是全黑的,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跌落下去。
“二哥,你站着别动,等我一下就好!”
裴意回头阻止了薄越明追上来的脚步,他岩石块上灵活走动,不知道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一下子蹲了下来。
薄越明看得心惊肉跳,实在忍无可忍的他刚准备将不听话的小猫揪回来。
还没等他迈出步伐,蹲下去的裴意就站起身跑了回来,“二哥!接我!”
最后一个往下跃的跨步,裴意毫无恐惧地扑进了熟悉的怀中。
“小心!”
薄越明连忙张开手,将他抱了个稳稳当当,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做什么呢你?”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后就蹿起六抹冲天的光束。
薄越明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脑海中的猜想来不及浮现,五光十色的烟火就骤然在星河夜幕中绽放开来。
“二哥,生日快乐。”
烟火奔星星,而他决意奔向他喜欢的人。
“……”
薄越明心脏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向怀中人,“你怎么会准备这些?”
裴意推着薄越明往观景台上退了几步,“惊不惊喜?我可是提前和老板沟通了好久,他才答应替我搞定的。”
岩石堆底下的落差不高,只是一块小土坡,裴意就是提前得知了这一环境,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早在上周约定好要来燕山时,裴意就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他和老板确认了这里没有“禁燃烟火”的规定,立刻着手了选购的烟火,拜托对方帮忙安置。
最重要的是,他还“买通”了老板,将有可能赶来北顶的游客、摄影师都请去了西顶。
天知道,刚在半山腰的服务大厅和老板碰面对暗号时,裴意有多紧张,他生怕敏锐的薄越明会察觉一切。
好在没有露馅,他所有的提前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
漫天烟火,都是裴意送给他的礼物。
薄越明贴着他的耳朵,“为什么准备这些?奶奶告诉你的?”
他还以为裴意选择这周六只是因为休息日、有时间,但现在看来——
对方应该早就知道了他的生日,并且用心计划了这一切。
烟火的绽放声震耳欲聋,裴意只能大声开口,“老夫人说你不喜欢过生日,这二十年就躲着不肯过。”
裴意原先不知道其中缘由,直到刚刚才明白薄越明内心深处的纠结——
生日的这一天,也是他妈妈选择离开他的那一天。
裴意明白了这个日子对薄越明造成的阴影和伤害,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用自己的方式给对方庆生。
他要替对方将这个日子里的痛苦阴郁全部刷出,创造出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烟花绽放在夜幕,合着漫天繁星,衬着人间灯火。
裴意仰着头看着薄越明,眸色却比烟火、比繁星、比灯火还要来得让人心动,他告诉了那个准备许久的答案。
“二哥,我不走了。”
——现在陪我看星星的人是你,你会走吗?
——我不走了。
薄越明瞳孔不确定地颤动,他怕自己误听,圈着怀中人的手紧了又紧,“你说什么?”
裴意总共买了二十六发的烟火,瑰丽又浩瀚,一年一束,持续到了薄越明新生的第二十六岁。
最后一束盛大的狂欢之后,万籁俱寂。
裴意对上薄越明深情的双眸,用彼此都能听清的声量复述,“我说,我不走了。”
如果可以,裴意想让薄越明未来的生日记忆里都有他,他们每年都可以看星星、放烟花,还能解锁很多很多情侣间才能做的事。
“……”
“薄越明。”
“嗯?”
“我喜欢你。”
裴意笑得动人而真诚,还带着一丝羞涩,“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