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路程之中,他们再没有见到过半个人影。
没有活人,也没有伺机埋伏在暗处的人。
屠杀者已经撤走很久了。
楚辰离和穆言深回到事先约好的露营地。
车停在小路边,不远处空地上生着火堆,旁边围坐着三人。
其中一个是陌生的女人,身上披着薄毯,手里捧着杯子,杯子里是还冒着热气的温开水。
这待遇比他们四人平时好多了。
等到走近了一些,看到火堆旁映照出的那张脸,楚辰离和穆言深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待遇那么好了。
这个年轻的姑娘长得很像花瑾。
或者应该换一个说法——她长得很像花瑾的妹妹花瑜。
花瑾和花瑜是双胞胎兄妹,前后只间门隔了几分钟出生,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据说从小就相像到父母都很难辨认出来谁是谁,直到后来青春期开始发育,从身高上就拉开了差距,这才没人再错认他们。
花瑜也是他们的队友。
但兄妹俩并不是一开始就待在一起,而是在游戏中后期幸存者大汇合的时候,才意外地发现了对方。
在那之前,花瑾一直以为妹妹和其他的家人都已经死在了天灾初期。
之后一直到进入最后一关之前,花瑜都还活着。
但要问她有没有通过最后一关……谁也不知道。
贺子月没有查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要么是她自己足够小心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活动的痕迹,要么就是……
或许根本没回来。
花瑾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妹妹,而队友的事又迫在眉睫,他也只能暂且压下担忧与疑虑。
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直到这个长相相似的姑娘突然迎面撞上来。
长得像,但不是。
花瑜个子比她高,相貌比哥哥更柔和,但要比眼前这个姑娘更英气一些。
被贺子月和花瑾救下来的女孩子自称是临枫基地研究室的研究员,名叫钟怀玉。
“……我、我本来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结果那群人突然冲进来,拿着枪四处扫射,一边翻找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死了,我躲在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他们没发现我,才逃过一劫……”
钟怀玉握紧了杯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仍是怕得发抖的样子。
“还有、还有,他们还把我的弟弟带走了,说什么实验素材……”
花瑾看着她的脸,神情恍惚,却说不出话来。
贺子月只得承担起了沟通交流的任务:“那他们后来怎么又发现你了?”
钟怀玉咬了咬下唇,拿过旁边的资料,递给她:“可能是因为这个。”
“我本来已经逃跑了,但是后来又想起实验室的保险柜里还存放着这些机密资料。”她说着顿了顿,有点不敢直视另外两人的眼睛,声音越说越小,“我、我想拿这些资料去换我的弟弟。”
结果就在她偷偷翻找到那些资料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她。
她运气好,跑进了树林,藏在一棵树上。
好不容易硬熬到晚上,她觉得那些人肯定已经走光了,谁知道刚准备逃跑,一出小树林就遇到了守在那里的人。
要不是后来又遇到了贺子月和花瑾,她可能就直接交代在那儿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钟怀玉感激地说道。
“没事,本来也只是顺路。”贺子月摆了摆手,一边随手翻开钟怀玉递来的那些资料。
资料里穿插着很多专业术语,似乎是基因方面的研究。
贺子月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不深,但从标题以及一些案例引用大概能猜出来,这份资料研究的是异种和觉醒者的变异起源。
快速地翻到最后,作者推导出了一个结论,即异种感染以及人类觉醒在基因上呈现出了相似的进化特性。
而且人类的基因进化进程要比异种更快一步。
下一份在此基础上只起了个头,意在研究有没有可能从源头上逆转这场进化。
贺子月抬头看了眼钟怀玉,她仍然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她毕竟刚刚死里逃生,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一场屠杀,心里感到害怕不安也是很正常的事。
花瑾全程都怎么说话,只是看到钟怀玉杯子里的水喝完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钟怀玉小声说了句“谢谢”。
花瑾下意识朝她挤出了一个微笑。
贺子月瞥见楚辰离和穆言深站在不远处,但没有吭声,继续问钟怀玉:“那你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钟怀玉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扫过花瑾,说道:“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基地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我……我现在只剩弟弟一个亲人了,我想去找弟弟,你们、能麻烦你们带我一程吗?”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我现在身上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但是,但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们的,如果我还能活着的话……”
其他三人同时看向了花瑾。
花瑾脸色僵了僵,嘀咕了一句:“看我干什么,这车又不是我自己的。”
就是不反对。
同不同意看其他人的意思。
贺子月问:“你知道你弟弟被抓到哪儿去了吗?”
钟怀玉点了点头:“应辰基地。那些人都是应辰基地的人。”
穆言深语气惊讶地插话道:“那不是跟我们正好顺路!”
钟怀玉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转过头看到穆言深走过来,不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花瑾那边退了退。
“请问你是……”钟怀玉带着疑问的神色上下打量着穆言深。
“弟弟。”楚辰离随口接道。
钟怀玉的视线又移到楚辰离的身上。
从头打量到脚,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
“你长得真好看。”钟怀玉脱口而出。
“谢谢。”楚辰离笑了一下。
钟怀玉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下脸色。
“这是小穆,这是阿离,算是我们的弟弟。”贺子月给他们互相做了简短的介绍,然后询问其他人的意见,“钟小姐也想去应辰基地找她的弟弟,我们要不要带她一起走?”
穆言深问:“车上还有位置吗?”
花瑾说:“我可以坐到后面挤一挤。”
穆言深很嫌弃:“我不想跟你挤。”
楚辰离说:“那我坐中间门。”
穆言深:“……”
贺子月也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就算没有追杀的人,还有狼啊虎的,万一再遇到之前那种喜欢先钻进你皮肤再慢慢吸血往外长出嘴然后啊呜一口啃掉半个脑袋的……那多可怕。”
钟怀玉听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问:“真的有这样的异种?”
贺子月点点头,忽的意识到什么似的,安抚性地看了她一眼:“哎呀这种恶心的东西跟你这么个小姑娘说是不太好,不过你放心,只要不乱跑,我们不会随意丢下你不管的。”
钟怀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下意识抓住了贺子月的衣角。
穆言深嘀咕:“后备箱不是还空着吗?”
楚辰离斜了他一眼:“你比较想躺后备箱?”
花瑾心不在焉地接道:“真的吗,那太好了,后座我跟阿离坐,正好还宽敞一点。”
穆言深憋了半天,妥协地说道:“我觉得挤一挤也不是不能忍受,反正也没多远了——不过我个子高,我坐中间门。”
楚辰离没有意见:“随你。”
几句话间门,他们便决定下来带钟怀玉一起走了。
钟怀玉连连道谢,高兴得眼眶微红。
商量完钟怀玉的去留问题,他们就要开始考虑晚饭的事了。
前一晚没吃完的熏肉干还剩了一部分,但车里剩下的水肯定是不够的,还要另外考虑之后途中应急的问题,所以晚上停下来休息时,他们都会优先考虑有水源的地方。
但现在因为钟怀玉这个意外,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找水源。
钟怀玉满脸歉意:“抱歉,我平时很少下山,不知道附近哪里有水源,帮不上你们的忙。”
穆言深站起身,将几枚野果丢给花瑾,一边说道:“我刚刚跟阿离散步回来的时候,看到树林西面有条河,大概几百米远。”
楚辰离正准备起身去跟他打水,又被他按回去。
“阿离你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辛苦了,先好好休息,这种苦力活交给我们来办就行了。”穆言深又提醒花瑾,“你给阿离看看伤。”
花瑾一愣:“阿离又受伤了?”
“之前的伤。”穆言深说道,“我担心又复发,你不是说让他好好休息吗。”
花瑾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一边摆手:“我知道了,你赶紧打水去吧。”
正在啃肉干的贺子月被穆言深强行拖走。
“喂喂喂我饭还没吃呢!”贺子月倔强地伸手,顺走了串上的最大的一块肉干,“我好歹是个女人,你对我能不能稍微绅士一点……”
穆言深“呵”了一声。
嘲讽效果拉满。
贺子月气得要去打他,奈何不幸手不够长,肢体灵活性也不够,只能恨恨地继续啃着自己的晚饭。
原本她还以为穆言深是有事想私下跟自己说,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条小溪,摸着清凉,像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小溪距离露营点直线距离都有几百米,中间门还隔着树林,几乎听不到对面的动静,连火光都看不真切。
穆言深去打水,贺子月就蹲在一旁拍蚊虫摆烂。
“你觉得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贺子月问。
“你觉得呢?”穆言深反问。
“说不定只有名字是真的。”贺子月嘀咕道。
至于为什么明明觉得钟怀玉可疑,还要把她留下来……原因也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于推着她去送死。
现在他们赶时间门去救方洗羽,更没有时间门专程送她去别的基地。
哪怕她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是个完全无辜的单纯好人,只要她没有率先向他们表露出恶意,他们就不可能真的放任她在自己面前去送死。
也可以说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坏习惯。
那样残酷的游戏也没能把他们完全变成绝对利己者,更别说现实里了。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种“坏习惯”,才让他们变成了一起活到最后的同伴。
更何况她长得那么像花瑜。
花瑾肯定是很舍不得看着她去死的。
但真的和假的,队友和外人,他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贺子月又问起山上基地的事。
因为有了枪,救人的事就交由她和花瑾去做了,而基地那边情况未明,楚辰离怕他们应付不来,便独自去查探了基地的情况。
穆言深是主动跟过去的。
整个临枫基地只剩下出入口烧得漆黑的一块招牌,以及那件血衣,除此外便再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贺子月皱眉:“这么巧?”
巧到与应辰基地有关的事全叫他们一块遇见了。
“那个基地里面的事不好说。”穆言深不置可否,“但那个女人,是冲着阿离来的。”
贺子月动作一顿。
她看了穆言深一眼。
夜色昏沉,手电筒的光照过去,穆言深也只是眯了眯眼睛。
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生气的情绪,以至于贺子月一时不敢确认他到底说真的,还只是在跑火车。
但转念一想,跟阿离有关的事情,他是很少拿来开玩笑的。
贺子月有点急了:“你怎么不早说?”
穆言深问:“早说又能怎么样?”
贺子月理所当然地说:“那就不救了啊。”
多管闲事也要建立在队友安全的基础之上,他们是不会拿队友的安危去满足自己的拯救欲的。
穆言深笑了一下,问:“你就不好奇吗?”
贺子月问:“好奇什么?”
穆言深慢条斯理地说:“为什么他们突然之间门对阿离这样‘上心’。还有……”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她为什么对我们这么了解。”
跟花瑜长得那么像的女孩子,真的只是巧合吗?
两人回去的时候,钟怀玉正问到楚辰离和花瑾是怎么认识的。
楚辰离说是偶遇。
花瑾不怎么想谈这个话题,找了个由头岔开了。
抬头看见贺子月和穆言深回来,他连忙迎上去,接过贺子月手里那壶水,叫她去车上好好休息一下。
距离天亮不剩几个小时了,隔天起来还要赶路。
花瑾守前半夜,楚辰离和穆言深守后半夜。
没人要求钟怀玉跟着一起守夜,但她还是强撑起了精神,陪着花瑾聊了一会儿天,说到最后没话聊,就说起弟弟的事情。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脑袋一歪,靠在花瑾肩上睡着了。
花瑾身子一僵,但到底也没有直接将她推开。
再一抬头,就见楚辰离和穆言深正坐在对面,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眼底一片清明,压根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花瑾莫名有点窘迫。
楚辰离笑了笑,主动移开了视线。
穆言深只是挑了下眉,也是一脸没兴趣的样子,低头去拨弄起火堆。
花瑾想解释些什么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等到他也去休息,留下楚辰离和穆言深两个人,坐在火堆旁边低声咬耳朵。
“阿离你有什么头绪吗?”穆言深问。
“什么?”楚辰离不解。
“到底什么人这么‘喜欢’你?”后面三个字被他说得抑扬顿挫阴阳怪气,“赶着路还能被人缠上来。”
楚辰离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感觉到她有恶意。”
“除了偶遇,你可以认为她说的都是真的。”穆言深说道,“但她不是个坏人,不意味着逼她这么干的人也不是。”
楚辰离想了很久,不怎么确信地说道:“向壬曦?”
穆言深不掩不屑:“他没这么大本事。”
楚辰离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进入游戏之前我认识的人,现在就只剩叶澜舟一个人。”
但叶澜舟同样也没那个本事。
他管理一个基地都够呛了,别说再把手伸这么长。
穆言深有些遗憾:“如果真是他就好了,没那么难对付。”
楚辰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未知的才是最麻烦的。
火光映照着他们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门,楚辰离也会恍惚一下,以为自己还在游戏里面。
值得信任的只有身边有限的那几个队友。
游戏之中的人物有好有坏,但无一例外都是过客。
他们心底也都秉持着这样的认知,所以很难再与队伍以外的人缔造出更深的联系和感情。
这样的习惯好像也从游戏里延伸到了现实。
队友在身边便觉得安心,哪怕有心思不明的外人插入进来,他们也没有什么忐忑与不安,一个眼神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光这一点,已经不会再有更多的人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