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在他们的桌子上留下了什么东西,说是送给他们的临别礼物,可以当成护身符用。
最后他只留下了一句话:「希望未来我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他跨出了宿舍的门,然后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板后来也跟其他室友提起过他说的那些话,但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那位和事佬室友一走,他们就因为分宿舍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事件以老板主动退出这个宿舍而告终,因为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因为雪天路滑在拜年的路上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当场死亡,父亲也在经历了数日的抢救之后不幸去世。
老板全身多处骨折,但已经可以算是轻伤,只是不得不在医院里静养几个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亲人死亡的巨大冲击,老板渐渐开始疑神疑鬼,又想死又想活,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的地下室存储了不少物资。
天灾降临之后,他就是靠躲在地下室度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再后来就是中央基地的建立。
他运气很好,所在的城市就是中央基地最初的据点之一,躲藏的地点也自然而然地被划进了基地范围,当中的普通人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和安置。
之后他就因此结识了这家酒馆的上一任老板。
七|八十岁的老爷子,年纪本就不小了,硬生生熬过那些天灾的惊吓和折磨,好不容易安稳下来重新开起了酒馆,却也没能多享两年清福,很快就过世了,这家酒馆就留给了老板继承,一直经营到今日。
他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室友。
他至今也无从分辨室友到底是真的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还是单纯的想象力过于丰富,然后凑巧碰上了这一起灾难。
但老板清楚如果没有他反复的提醒,自己可能根本撑不过天灾的初期,所以无论真相如何,他心底都存着一份感激,还有几分对于朋友的记挂。
“不过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老板唏嘘不已,“恐怕……”
“也许还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好好的。”楚辰离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加入到这个话题当中。
不过老板还沉浸在遗憾的情绪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异状。
他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来。
“你说得对,我这十年来基本都没挪过窝,跟井底之蛙没什么两样,兴许他现在就在别的基地生活得好好的。”
楚辰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更多的话,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方洗羽冷不丁地问老板:“他叫什么名字?”
老板下意识回答道:“姚念。女兆姚,念想的念。”
说着顿了顿,他又略带希望地问:“你们认识?”
方洗羽解释道:“我们以后出外勤比较多,万一要是遇到了,也能顺便告诉你一声。”
言下之意就是不认识。
老板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闻言就只有向他们表示感谢。
聊完这个话题之后,他就将相框放回原处,继续陪他们喝酒。
贺子月有了上次的惨痛经验之后就只敢喝果汁,反倒是花瑾在旁边一杯接着一杯地陪着老板干了。
一开始其他人还以为他喝的是白开水,直到最后回去的时候,他连站都站不稳,他们才发现他是喝了不少酒。
花瑾酒量比贺子月好很多,也不怎么上脸,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了,脸上连点红晕都看不出来。
但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一大杯一大杯地往下灌。
鉴于他有直接化身秤砣的迹象,最后还是力气最大的楚辰离接过了他,花瑾不肯被楚辰离背着,最后也只得架着他一边的胳膊支撑着他的身体,慢慢往回走。
出了酒馆,花瑾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幅度地扭头,半晌才找到穆言深所在的位置,歉意地朝他摆了下手,说:“借用一下。”
这举动其实很不合时宜,好像楚辰离是穆言深专属的什么挂件一样。
穆言深嘴角抽了抽,只希望楚辰离不要因此生气。
楚辰离当然不会跟醉鬼计较,而且他原本也并不怎么在意这种事,因此几乎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一样。
穆言深见状反倒又忍不住开始生闷气了。
方洗羽在后面用力拍了他一下。
穆言深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转头对方洗羽怒目而视,后者毫不在意。
“你还真是够拧巴的。”方洗羽用一种类似赞叹的语气对他说,“你不会是真的准备憋一辈子吧?”
明眼人都看出来穆言深喜欢楚辰离很久了。
或许楚辰离自己也知道——这也说不定。
之前有个叶澜舟横亘在其中还能理解,穆言深闭口不言还能叫人高看一眼,觉得他这是真的用情至深了。
但如今叶澜舟已经彻底变成了过去式,穆言深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
要说感情淡了吧,他还是最积极跟在楚辰离身后的那个,只要楚辰离在场,他的视线基本永远都是黏在对方身上撕不下来。
但要说穆言深是怂了……本身也是件叫人颇为意外的事。
出乎方洗羽的预料的是,穆言深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连习惯性地玩笑和嘲讽都没有,只是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然后就跟上了前面人的脚步。
前面的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深沉的黑夜之中,好像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花瑾半路上迷迷糊糊地清醒了一些,然后又趴到楚辰离的肩上。
楚辰离感觉到肩头有些湿意,倒是不想往不好的方向猜,但也没有去戳穿他。
直到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花瑾忽的问他:“你认识那个人是不是?”
楚辰离:“嗯。”
花瑾问:“是你以前认识的朋友?”
楚辰离说:“算是吧。”
花瑾:“你真的觉得他还活着吗?”
楚辰离:“我希望他还活着。”
花瑾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
楚辰离听出来他的意思,在宿舍门口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了花瑾两眼。
花瑾脸上的表情融合了愧疚与迷茫,一直以来的耿耿于怀始终还是没能真正放下。
他也并不期望真的能从楚辰离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很快又揉了把脸,说:“抱歉。你就当我胡言乱语。”
楚辰离把他送回房间,一直看到他在床上躺下才转身:“好好休息,晚安。”
出了房间,楚辰离站在门外才轻舒了一口气。
任务带来的疲惫感还没有散去,楚辰离现在只想回去休息,一回头就看到穆言深站在不远处。
倚着墙盯着地面发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是在等楚辰离。
两人上楼的时候,楚辰离告诉他花瑾安顿好了,穆言深说贺子月他们也回去休息了。
到了楚辰离的房间门口,穆言深应该跟他说晚安了,但还是跟着挤进了房间,楚辰离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阻拦。
等到楚辰离进卫生间的时候,穆言深就坐在客厅,问起姚念的事。
“以前的朋友,是你们那儿的人吗?”
“算是。不过他十几岁的时候才第一次被他母亲带回去。”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姚念的母亲最初是作为信使离开了族群,但意外遭遇车祸失忆,作为普通人在社会上生活了十几年,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
后来姚念的父亲也因为意外事故去世,姚念的母亲情绪受到冲击,才又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延迟了十几年的送信任务并不算紧急,但总要回去复命。
那时候姚念年纪还小,母亲怕他一个人出事,也怕自己路上出事,以后这个孩子在世界上就孤苦无依了——他父亲也是个孤儿,除了彼此,他们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亲人了。
于是姚念的母亲就将儿子一起带了回去,也做好了再也不离开的准备。
那时候的族长认为没有必要一直隐藏在深山里,适当地接触外面的世界并不是什么坏事。
具体的事由也在长辈们之间仔细讨论过,最后的结果就是姚念可以继续回去上学,寒暑假的时候也可以回来,但不可以随便对外说出他们的秘密。
不过姚念本来也不知道什么秘密。
虽然他对那个封闭的村庄的生态感到很好奇,但探索的尽头全是各种秘密,便叫他很快偃旗息鼓。
回到村庄过寒暑假的期间,阿离就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人。
因为其他人玩得太疯,时不时还要把他这个后来的弱鸡菜鸟拉进训练场,几次过后姚念就喜欢上在阿离那里躺平了。
就算是同龄的孩子们,也很少有人敢直接冲进去打扰阿离,最多趴在墙头叫唤两声,被拒绝后就会老老实实离开。
阿离并不会把他赶出去。
姚念有时候会说起学校的事,阿离对此感到好奇,丝毫不介意他碎碎念个不停的废话。
时间久了,渐渐就成了朋友。
等到上大学的时候,他就要开始考虑是留在外面工作,还是干脆回到母亲身边帮忙,如果在外工作,他几乎就没有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一来没什么假期,二来那也意味着他选择了做回人类社会中的一个普通人。
他总说要再多想想,但在大学毕业之前,天灾临近的预警越来越清晰,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回去。
天灾降临的时候,阿离提前开启通道,姚念跟在他身后说我留下来陪你吧,结果被他直接一脚踢出了开关的范围。
那大概是阿离唯一一次对他动粗。
阿离说如果真的有世外桃源一样的异世界,这一群族人同样也是格格不入的异类,从小在正常人的世界中长大的姚念能够帮助族人更好地融入进去。
姚念没有挣扎没有质疑,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
最后他回到了母亲身边,没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想过要留下的事。
楚辰离每次想起他,总会想起那一瞬间的犹豫。
幸好最后他没有动摇。
能被楚辰离当做朋友的,总是特殊的那一个。
穆言深坐在沙发上,手撑着下巴听他说过去的事。
将近二十年的过往,太多太长了,好像怎么说也说不完,穆言深一面觉得自己不该太去计较,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探究。
楚辰离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穆言深认真地问他:“以后我也会成为那些记忆的一部分吗?”
“什么?”楚辰离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你一直记挂的东西,人或者事,能轻松地跟我们……跟我说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你觉得值得铭记的或者美好的事物。”
比如曾经的叶澜舟,比如过去的朋友。
但他这一路走来,也一定遇到过很多糟糕的人或事,他却从没表现得愤愤不平。
更多的不幸,更多的可有可无之物,压根都不会存在于他会诉说的范畴之中。
他不在意,便仿佛没存在过。
同样比如说叶澜舟。
穆言深倒不是想去跟如今的叶澜舟比较重要性,但楚辰离有意无意地表现出的冷感难免叫他忐忑。
也是因为楚辰离的存在,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这样狼狈的情绪的。
“你会记住我吗?会跟别人也这样怀念地提起我的存在吗?想起我的时候会笑吗?会觉得开心吗?“
穆言深连番追问到自己脸上都带了茫然。
看起来都不像是平时那个永远都游刃有余的他了。
但他允许自己将软弱的一面轻易地展现在楚辰离面前,楚辰离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他跟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自己对于阿离来说呢?他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吗?
穆言深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充满自信。
楚辰离停下擦头发的动作,因为小穆的那些话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他在想小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但他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顺着那些话思考了一下那些问题本身。
“当然会。”这个答案对楚辰离来说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我应该不会跟别人反复提起你的存在。”
穆言深刚刚上扬了一些的心情又开始往下落,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
“为什么?”穆言深忍不住问。
“因为没有必要啊。”楚辰离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吗?”
就连刚认识的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很好。
同伴看到穆言深独自一人时总是下意识的问“阿离呢”,他们确实是在追问阿离的下落,但同时也是本能地认为穆言深就是应该在阿离身边的。
他们总是形影不离。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真的到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的程度,但好像已经在身上打上了彼此的烙印一样。
穆言深曾经以为楚辰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只是将之当做“搭档”的形式。
那些队友里面总有一些在生活或者战斗方式上很合得来的搭档,走得近一些、绑定得比别人紧密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穆言深对此沉默不言,自以为独自享有着单方面的秘密。
平衡被打破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一向好像天不怕地不怕还唯恐天下不乱的穆言深也有了踌躇的时刻,无论暗自推演多少次,他都承受不了可能失去楚辰离的后果。
哪怕只是伸手将他推开到一定界线范围以外,仅仅只是将他拒之门外——光是想象一下,他就忍不住退却,然后硬生生地止住所有情感上的冲动。
离得越近就越贪心,越贪心也就越害怕失去。
但总会有那么一刻,冲动在一瞬间就冲破了所有理智与忐忑踌躇的屏障,像是洪水一样奔涌而出。
楚辰离起初并没有意识到穆言深心里那些滔天巨浪正在翻滚着,他只是放下毛巾,准备绕过沙发,去厨房倒水。
穆言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阿离。”
楚辰离依言停下,有些奇怪地转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穆言深的脸微微有些泛红,掌心的温度也高得惊人,楚辰离疑心他是生病了,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额头,一边嘀咕小穆这样的真的还会生病吗。
额头也如掌心一样滚烫一片。
微凉的温度让穆言深的额头不自觉地追逐着楚辰离的手掌,楚辰离顺着他的额头摸到眼角和太阳穴,轻轻揉了揉。
温柔到温情的动作叫人不自觉地眷恋沉沦。
但穆言深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可能生病了的事,做出无意识的追逐动作之后便意识到不妥,却无论如何也不想主动分开。
直到楚辰离想要撤离自己的双手,穆言深本能地又追上去握住。
撞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了:“我喜欢你。”
一片死寂。
楚辰离的动作也顿住了。
穆言深在这瞬间彻底清醒过来,来不及让理智发挥作用,但也没有让懊恼与后悔占据上风。
事实上他只思考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更用力地握住了楚辰离的手,重复了一遍。
“我喜欢你——”穆言深说道,“我爱你,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