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喻幼知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个口罩和纱布,用以挡住席嘉的脸。
明明没受伤却还要被迫裹上一头纱布,不过这样也有好处,那就是别人更难分清她和喻幼知到底谁是谁了。
“别被人看出来我们俩换了衣服,”喻幼知说,“到时候他们追到一半发现追错了,我跟你没完,我就是被抓住了也一定要拉你垫背。”
喻幼知这人,总是能用最无辜的脸说出最狠的话。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席嘉不甘示弱地讥讽,“才从医院回来,你跑得动吗?”
喻幼知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丝毫不受她影响,语气还有点儿自信:“反正肯定比你跑得快。”
席嘉气得牙痒痒。
她和喻幼知,果然永远不能和平相处。什么绝境之下产生革命友谊,全是放屁。
席嘉白了她一眼,不服气道:“真不知道你这么自私的人,明涔到底喜欢你什么。”
提到贺明涔,喻幼知这才终于露了个淡淡的笑容。
笑容让她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多了几分生动,然而她说的话却让席嘉吐血三升。
喻幼知冲她歪了歪头,有些得意地说:“反正我就算再自私,明涔也不会喜欢你的。”
席嘉怒起:“喻幼知!”
然而架没吵起来,紧闭着的卷帘门被拉开了,两个人瞬间休战,神经同时紧张起来。
门口站着刚刚带喻幼知去诊所的那个手下。
“出来,医生来了,说刚刚忘记给你的伤口消毒了,不消毒的话可能会感染,到时候得了破伤风更不好办,要接你再去诊所打一针。”
这家工厂就在镇上不远,旁边还有间民房,毛力威和几个手下住的就是那儿,医生是本地人,喻幼知大概跟他描述了下,他就知道是哪儿了,自然也顺利找了过来。
手下叫的是喻幼知,所以席嘉没动弹,然而喻幼知却突然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席嘉突然回过神来。
对,她现在穿的是喻幼知的衣服,所以她是“喻幼知”。
犹豫两秒,席嘉朝门口走去。
她比喻幼知稍微高点,因为怕被人认出来,席嘉一直埋着头弓着背,好在手下没有发现。
席嘉坐上了医生的车。
她连忙摇下车窗往外面看去,然而喻幼知穿着她的衣服依旧站在那儿,连动都没动一下,更别说逃跑。
席嘉仿佛看见了她在用唇语对她说。
——如果不是穿了这身制服,我肯定就自己逃了,才不会回来救你。
席嘉不解地看着她。
喻幼知只是冲她笑了笑。
不是说医生会在某个地方接应他们吗?然后她们分头跑到接应的地点吗?
怎么就这么顺利上车了?而且还是在毛力威手下的眼皮子底下。
她为什么站在那儿?她为什么不上车?
手下自然要一起上车再去趟诊所,可他的一只脚还没踏上去,喻幼知却突然跑了上前,一把将人拉住,主驾驶上的医生也随即迅速踩下油门,驾驶着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的车疾驰而去。
巨大的推背感袭来,席嘉紧靠着座椅动弹不得。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迅速,她甚至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和喻幼知跟她说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开着车的医生这会儿开了口说:“姑娘,你不是普通人吧,头上的伤也不是被老公家暴弄的吧,我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看你里面穿的制服了,还带着徽呢。”
车子正绕着弯路下山,在医生的描述中,席嘉看着车窗外不再被群青环绕、而显得些许荒凉的山路,后知后觉到自己被喻幼知骗了。
她被这个黑心小白花狠狠给骗了。
自己应该生气的,然而却不知怎么的,鼻尖一酸,竟不受控制地掉了眼泪。
喻幼知之所以在她面前假装做出那副自私的模样,只是为了能让她没有愧疚地逃走。
明明叫她跑快点,自己却驻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让她换衣服,也不是让席嘉做掩护,而是为了能让席嘉能够顶替她离开。
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两个人同时逃脱的办法,就算她们有机会同时逃跑,崎岖而陌生的山路中,她们根本跑不过那几个男人。
就算她们同时跳上了车,可是毛力威也有车,他能够追上来。
然而身后却没有车跟上来,席嘉暂时是安全的,因为喻幼知留在了那里。
毛力威不可能同时放了两个人,他必须要留一个人关着,用来威胁另一个人不许逃走。
所以喻幼知明明有机会在去医院的时候就逃走,但是她没有。
席嘉摸了摸自己的身上的制服,又取下那枚检徽。
如果不是这一身制服,这一枚检徽,喻幼知哪怕抛下她真的逃走了,也没有任何问题。
在任何情况下,自身的生命永远大于一切。
然而喻幼知没有这么做,她不是在救情敌,她在救一个公民。
既然穿上了这身制服,带上了这枚检徽,喻幼知就已经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做出了选择。
席嘉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取下检徽,她用力而珍视地握住了它。
-
到了镇上的派出所,席嘉从来没有那一刻觉得派出所就像是家一样让人感到安心。
医生虽然有些惊讶自己救错了人,但功劳总归在那里跑不掉,所以救谁都一样。
贺明涔赶到的时候,席嘉正和所里的民警吵架,她语气强烈地要求他们赶紧派人上山去救人。
贺明涔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熟悉制服的人,眼睛差点恍了下看错。
然而等看清她是谁后,为席嘉松了口气的同时,他紧绷着嗓音问:“她呢?”
席嘉转过脸,看到他,愣了愣。
过了好半晌,她像找到了发泄口,抓上贺明涔的胳膊,低着头用哭腔不住地说:“明涔,去救喻幼知……去救她……”
她的话让男人一直吊着的心在那一瞬间迅速掉进寒渊,来不及交待任何一句,他直接夺门而出。
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赶过去救那个人,有什么东西彻底从席嘉的心里彻底抽了出来,虽然还有些疼,然而却感觉到了由衷的解脱。
——她必须承认,不论是对贺明涔还是自己来说,这个女主角都只能是喻幼知。
没过多久,紧随贺明涔后的警车之一接走了她,很快给她安排了医院检查。
检查空隙,席嘉避开陪同的警察,随手借了部手机,然后偷偷地给父亲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席志诚担忧的声音自电话那头响起,然而劫后余生的席嘉却没有回应这份关心的心情。
“爸爸,”席嘉轻声说,“你去自首吧,行不行?”
席志诚的语气一滞,压低声线道:“……嘉嘉,你说什么呢,我自什么首。”
席嘉问:“那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男人还不够证明吗?”
席志诚不说话了,等他开口时,台词却并不是席嘉想的那样。
“嘉嘉,你从小到大,爸爸有委屈过你半分吗?吃的用的穿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
席志诚哀叹一声,语气失落,还略带着几分低斥:“非但不知道感恩,还在这里说胡话。”
席嘉的眼神也同样变得失落。
她想说,可是你给我的这些钱,有多少是爸爸你自己真的该赚的,又有多少是你不该赚的?
如果是后者,那她真的受之不起。
最后的机会就这样被父亲的执迷给浪费掉了,席嘉抑着哭腔,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一直存在手机里,却因私心怎么都不敢真的拨通的电话。
席嘉沉默了很久,在对面耐心的催促中,伸手抚去眼泪,抽泣地开了口。
“……你好,请问是……纪检监察委吗?”
“我要举报。”
-
“威哥,人来了。”
毛力威的手此时正掐在喻幼知那脆弱的脖子上,直到手下告诉他等的人来了,他才顺手扔开了眼前的人,起身淡定地擦了擦手。
喻幼知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大咳,贪婪地呼吸着好不容易顺畅的空气。
她耍了毛力威,当着他手下的面放走了席志诚的女儿,让他少了一个可以用来威胁的砝码。
毛力威当然要惩罚她。
她脸上那触目惊心的掌印,以及嘴角边乌青发紫的痕迹,还有脖子上的掐痕,都是毛力威对她的惩罚。
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明明她的伤都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的,而如今他却假惺惺地用指尖拂过她的脸颊。
这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漂亮而破败的瓷娃娃。
毛力威叹息一声,担忧道:“你说你男朋待会儿要是看到你被我弄成这样,他得多心疼。诶,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绑到这里来,又让你男朋友来单独赴约吗?”
没有回答,毛力威也不生气,反倒轻轻一笑,又问她:“不感兴趣啊?那我换个问题,你想不想知道你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
喻幼知猛怔,低垂的眼角终于掀起,她咧了咧嘴,然而伤痕的撕扯引起剧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