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

伴随着四周的墙壁一点点建立起来, 空气中也逐渐弥漫起白色的雾气，视野中的场景逐渐清晰，一座城市就这样建立于霍厄斯的精神世界。

不过, 因为他的精神世界尚未修复完毕，霍厄斯只建立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更多的地方还需要等待拓展。

“这样可以了吗？”

黑发的青年看向了不远处的叶野，询问道。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叶野缓缓地叹了口气，他随意地走进了一家餐厅，并且在靠窗户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而霍厄斯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动作相当从容。

“你看上去脸色很差。”霍厄斯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扫过,

“而且……很憔悴。是遭到了欧曼的追杀吗？”

“准确来说, 是他威胁了我。”叶野的双手拢在了桌面上，表情看起来无比的疲倦，

“况且, 我还在被另外一个人监视着，所以无法和任何人进行求助和交流……”

“不过，幸好你拥有精神系和空间系的法术印章, 这样一来, 我也就不用冒着危险去找另外一个人了。”

霍厄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他大概能猜到叶野是什么意思。

不如说，最开始起, 对方做出的种种行为就已经彰显了他本人的态度。霍厄斯并不是笨蛋，当叶野带着一脸怪异笑容邀请霍厄斯来到他的地盘, 仿佛将死之人般对他发动攻击的时候, 霍厄斯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他一直在引导着自己使用空间系幻术的能力。

叶野应该很清楚自己和红魔术团团长的事情, 因此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一个聪明人，即便是在被逼迫的情况下，也不可能会这样鱼死网破般地对他发动攻击，逼着自己杀了他。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在城市苟活了这么多年的叶野。

叶野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真的没有其他的方法，那么他宁愿逃走，也不可能真的去和他打。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了——对方或许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和自己交流……或者说，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正常和他进行交流。

于是霍厄斯果断开启了幻术，在空间构建的那一刻，原本疯狂向他发动攻击的叶野果然停下了动作，而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同时也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从某种方面上看……你和你的弟弟还蛮像的。”

霍厄斯：“……”

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大概是因为第八区的温度实在是过于炎热，幻术世界的温度霍厄斯直接给调到了冬天。白色的雪熙熙攘攘地落着，在地面上叠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厚度。

靠着餐厅附近的玻璃窗上也勾勒出了霜冻的痕迹，莫名有种别致的美。

“……这里太凄凉了，太安静了。”叶野轻轻地说着，

“你喜欢安静的地方吗？”

“不。”霍厄斯摇摇头，“我对任何地方进行谈判都没什么爱好和要求，我选择这里，仅仅是安静点的地方进行精神塑造不需要那么多的精力。”

“原来如此。”叶野懂了，

“看起来，你之前和弗雷进行战斗的时候花费了不少精力。”

……是在试探？

面对叶野这样完全陌生的人，霍厄斯的心中自然涌现出了无数种猜测。

在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霍厄斯并不打算信任他。

“你知道弗雷的真实身份？看起来你们似乎很熟。”霍厄斯挑了挑眉。

他想起叶佑似乎一直都在遭遇追杀，也大概能够明白两人之间的联系。

看起来叶野和弗雷之间的关系似乎能追溯到很久之前了。

“嗯。”叶野点点头，

“我不仅知道他的身份，并且还和他进行长期合作过。你接触过他或许应该知道——那个家伙完全不可信，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背刺你。”

……嗯，这一点他倒是深刻感受到了。

可是，叶野这样的行为多少也有些试探过度了，假如他没有领悟到对方的意思，岂不是直接就把叶野给杀死了？

大概是霍厄斯困惑的目光过于明显，一旁的叶野也咳了咳，解释道：

“正如同你所想，其实我这样的试探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但是，如果你连这样的试探都无法意识到，我认为你是无法对付那位平面镜的BOSS先生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与其死在那个人的手中，不如死在你的手上。”

“我记得，你是被欧曼[逼迫]过来的。”霍厄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实际上，他逼迫你过来，并非是逼迫，而是……”

“没错。”叶野笑了，

“他是在暗示我，要我去找你帮忙。”

“……”

霍厄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种极端情况下能想到这种方法并且还能立刻领悟到欧曼的意思，也确实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

欧曼恐怕是遭遇了危险，或者遇到了什么事情，他会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告知自己的情况，也着实让霍厄斯感到非常意外。

但也幸好，留下来传话的人是叶野。如果换成林恩的话，恐怕他脑子想破了也意识不到欧曼在暗示什么吧。

“欧曼出事了？”霍厄斯第一反应还是自己的弟弟。

事情严重到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暗示自己，恐怕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吧？

毕竟那个人在他的印象里似乎从来不愿意信任任何人，偶尔对自己产生的善意，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大概能够感受到欧曼的内心想法，大概是出于双生子的感应，他大概能够体会到对方理智占据主导，却依旧被不明不白的感情所干扰的心情。

欧曼……大概是无法理解感情吧。

毕竟是人造人，会有这样的障碍似乎也并不奇怪。但是他也是最近才意识到这点的。

“嗯，而且很严重。”叶野低声道，

“他在城市里被人监视了，那位名为K的男人，也就是平面镜的BOSS，他在欧曼的身上种下了种子，意图将欧曼作为他的容器重生。”

“但是这个过程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计划的，并且也是不可逆的。所以欧曼根本就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

“最初他从生命线中逃走，为的就是能够脱离K的掌控……然而即便他逃走，被掌控的命运也依旧没有结束，所以，最终他还是选择回来了。”

“……这样么。”

霍厄斯沉默地听了一会，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欧曼是被K所监视，那么你为什么要让我打开幻术空间，是因为……你怀里的那样道具？”

“是的。”叶野点点头，同时也舒了口气，“看来和聪明人对话也确实是一件足够轻松的事情。”

说着，叶野从怀里拿出了那样罗盘，并且将其搁置在了桌子上。

“命运罗盘。”

叶野将道具的名字告知了霍厄斯，

“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罗盘——准确而言，不是它拥有自我意识，而是他的前任拥有者的意识都会镌刻在罗盘的深处，并且操纵罗盘的意识操控。”

“命运罗盘……”

霍厄斯望着桌子上和方才截然不同样貌的罗盘，陷入了沉思，

“我记得在外面的时候和幻境之中颜色是不一样的，是因为幻境能够压制他的主动意识？”

“你可以这么理解。”叶野点点头，

“我可以通过命运罗盘短暂性地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从而达成胜利。从结果上来看，这确实是一件相当好用的道具。”

“如果它的副作用没有这么复杂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这样认为。”

顿了顿，叶野的表情变得有些黯淡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

“我第一次遇到命运罗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这个故事并不长，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认真听一听。”

……

叶野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的故事。

那是在很久之前，位于暗巷的一支商队的故事。

年迈的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商队中艰难地生活着，哥哥拥有着相当优秀的学习能力，而弟弟则很聪明，父亲很喜欢他，大概以后也会带着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

孩子们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可父亲却无法掏出足够的钱供给孩子们上学——虽然说父亲并非那种迂腐的人，但是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想要上学实在是太难了。

叶野知道那群有钱的人是怎样的，也知道父亲是如何阿谀奉承，是如何陪着笑脸去和他们说话的。

和随心所欲的弟弟不一样，叶野向来很有野心，他的心不在这片小小的暗巷之中，他想要爬上更高的地方，也想要获得更多认可——可是商人之子是无法获得这样的机会的，即便他的手伸的足够长，也无法够到不属于自己的月亮。

想要改变命运，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有时候机会总会主动找上他。

叶野还记得那一天夜晚，昏黄的太阳一点点从天空的尽头落下。

少年在世界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表情呆滞的男人。

叶野并未在意对方，不如说在这样的地方看到这种人也很正常。他看到过太多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可怜人了，就算此刻是个可怜的，失去了四肢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向他哭泣，他的心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直到男人主动对他开口了：

“孩子，你想要改变命运吗？”

神棍一样的话，压根就不可信。

如果换在平时，或许叶野会和往常一样随意地路过。可是那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被蛊惑，于是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男人的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罗盘。

“这个是[命运罗盘]。”注意到叶野看过来的目光，男人忽然激动了起来，

“这个罗盘会改变任何人的命运！！他能够让你获得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只要你拥有了这个罗盘！！你就能够获得最美好的未来！！！”

……这未免太虚假了。

“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好骗吧？”叶野不为所动地挑了挑眉头，

“如果这个罗盘真的能够改变人的命运，为什么你不用它去改变你的命运呢？在说谎之前，起码也要先打个草稿吧？”

“我没有说谎！！”男人愤怒地咆哮道，

“我没有！我没有！！！你以为改变命运是毫无代价的吗？你错了！！当你改变了命运，厄运的部分就会以其他的形式实现！！有得必有失罢了！！”

“我无法承受命运的重量，我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但是我无法承受这份命运的痛苦……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叶野就看到眼前的男人转动罗盘，不一会，男人便看向了他，笃定道：

“一分钟之内，你会获得一张面额为100的钞票。”

“……什么？”

不等叶野反应过来，一阵风拂过，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张险些掉落在自己脸上的纸张结果。

等他的眸子向下一滑，他的瞳孔微微扩大。

那是一张一百元面额的钞票。

“这下相信我了吧！！”男人着急道，

“求您了！收下吧！！我改变了太多次命运！！我已经承受不起所谓的代价了！如果交给你，如果交给你的话……起码我能够活下去！！”

“我不会承受你的命运？”叶野好奇道。

“不会。”男人摇摇头，“命运罗盘对应的每一个人都是从零开始的。”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接受，那么你就会死？”叶野笑了笑，

“这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的。”

男人的表情愣住了。

很快，他就像是一朵枯萎的花那样，一点一点的凋谢了。

叶野注视着男人离开的背影，眸子里却有了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其实知道男人并没有撒谎。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也正因为如此，叶野才不敢随意地接受对方的馈赠。

他不是傻瓜，而且他也想活着。

可是……叶野万万没想到的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第二天，当叶野路过那条道路的时候，他意外遇到了那个男人——准确而言，应该是那个男人的尸体。

他死了，死于自杀。那把并不算锋利的小刀刺穿了他的喉咙，男人的眼球向外凸着，带着几分别致的痛苦，

可命运罗盘却并不在他的身上。

或许是被人捡走了？

叶野并不在意，他很快就离开了那个让他感到不安的地方。

可意外，就从那天起发生了。

那天晚上叶野很晚才睡觉，他一头扎入了枕头之中，双眼疲惫地闭上。可就在他即将入睡的时候，一个诡异的声音却从他的耳畔响起：

[我听到了你内心的欲望，你有什么想要改变的命运么？]

……

那个声音极为模糊，叶野甚至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因此也只是喃喃地说着：

“我想上学……”

是的，想上学。

这是他的唯一能够爬向城市的道路，也是他唯一能够获得不同寻常身份的道路。

那个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仿佛叶野只是做了一场梦。可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边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叶野睁开了双眼，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枕头旁边时，他的表情变了。

那是一个罗盘。

一个纯白色的，还未染上黑色的罗盘。

……为什么这个罗盘会出现在他这里！？那个男人不是死了吗？？难道说这个罗盘还会主动找上合适的主人？？

叶野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他几乎立刻将罗盘揣在怀里，并且找了个机会扔进了垃圾桶。他不想要这种白来的馈赠，也不想要用特殊的方式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那天他回家之后，却看到父亲异常兴奋的来找他，说是得到了一个可以去上学的机会，问他要不要试试。

叶野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昨天晚上听到的那句话，又想起了罗盘忽然出现在他的床头的那一刻，身体几乎要陷入僵硬了。

他被命运罗盘缠上了，同时，命运罗盘也确实扭转了他的命运。

他获得了前往学校的资格……但，代价又是什么？？

叶野没能再听下去父亲所说的话，他胡乱地点头答应后，立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在他推开门的那一刻，雪白的命运罗盘就这样映入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