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没完全暗下去, 夕阳藏在屋檐树梢下,散发出最后的光辉。
仍然是白墙灰瓦、朱红栏杆,都在落日的余晖下染上了一层金红。苍翠的松柏上也系着红绸, 庄重地参与到了大婚的喜气中。
林如海穿着他绯色绣孔雀的三品官服,站在青色石砖铺成的回廊上,半边身子笼罩在暮色下。
宁安华身着玉红色万字回纹宮缎长褙子, 露出里面更暗一色的软绸小袄和下身明亮的石榴红绫裙,她乌发松松挽了个慵妆髻, 簪一朵开得正盛的木芙蓉, 手上虚扶着门框,洁白手腕上挂着的一支碧玉镯摇摇晃晃。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望,谁也没先开口,只把身边的人都急得够呛。
宁安华身后,陶嬷嬷直接轻轻拽她的衣襟。
姑娘啊,今日行过大礼, 舅爷已经是姑爷了,可不好再和从前一样了。
林如海身旁, 林平家的不敢动他, 只连着用气音唤了几声“老爷”。
怎么今日成了亲, 老爷连话都不会说了?
您年长, 是表哥,新太太比您小十好几岁呢。新太太不好意思说话, 您倒是先说呀?
再这么站下去不成样子,林如海清了清喉咙。
宁安华笑着说出了旧日的称呼:“表哥。”
她低身一福。
林如海伸出手, 试探着用她的袖子包裹住她的手腕, 要扶她起来。可他的拇指还是不可避免地贴到了她的手背。
肌肤相触, 两人都怔住了。
林如海不知是该继续扶着她, 还是该松开她的手腕,道一声“冒犯”。
而宁安华感受着体内异能骤然加快的流动速度,惊诧过后便是惊喜和恍然。
她从王熙凤身上知道,这个世界还上有少数人拥有灵体。
本来她猜测,这个“少数人”或许局限在“金陵十二钗”等“风流孽鬼”里,现在看来不是。
林黛玉是精纯的木系灵体,她的生父林如海也是精纯的木系灵体,细想也可以说得通。而且因为林黛玉只是幼童,林如海已经成人,他们父女体内蕴含的能量总量也有差距。
林如海能给她提供的修炼增速比林黛玉更多。
今日之前,她和林如海没有过任何身体接触,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宁安华就着林如海的手站直,没有把手腕抽·回去。
林如海看着手中覆盖着红绸的纤细雪白的腕子,停了足有两个呼吸,才缓缓松开一只,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垂下,唤了声:“大妹妹。”
两人相视一眼,林如海侧身,先扶宁安华进去,才自己迈入了房门。
林平家的在门外总算松了口气。
新婚当日,新娘子都出来接了,老爷还不敢进去,这说出去不成了笑话了。
屋内的陶嬷嬷却还提着心。
姑娘和姑爷还在称呼“表哥”和“大妹妹”,这……虽说夫妻之间也有互称兄妹的,可姑娘和姑爷是真的做了这些年兄妹,这个称呼不改,往后做夫妻能顺顺当当吗?
林如海握着宁安华的手腕,行到了堂屋正中。
宁安华抽·出手。
失去与林如海的接触后,异能流转缓慢下来,让她有种空虚感。
就算如此,她也没有帮林如海更衣的意思,只含笑道:“表哥的衣服他们放在里面了,热水也都是备好的。表哥是不是……”
先去洗个澡?
她又补充:“不知从前是什么人服侍表哥,我带来的人都年轻,也不敢给表哥使唤。”
意思是她不会让她的丫头做贴身服侍他洗澡这么暧昧的事。
也是在提醒他,当日她说过,她父亲一生只有她母亲一人,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已经不再犹豫是否要和林如海有夫妻之实。但就算是在末世,她也一直坚持着一对一的男女关系。她要和林如海做真夫妻,那他就得从现在开始,和一切异性保持距离。
陶嬷嬷一直在给她使眼色,宁安华只当没看见。
林如海摘下发冠,不大自然地交到宁安华手上:“大妹妹先用饭罢,不必等我。”
他又稍微凑近了些,宁安华便凝神去听。
好半日,他才说:“我垂髫之时,沐浴便不用人服侍了。你和我说的,我……也一直记着。”
宁安华运转异能,把脸稍微憋红,露出虚假的羞涩和真心的笑容:“表哥今日定然也没用好饭,我叫他们再预备几样菜,表哥出来用。”
林如海点头,先退后一步,才向西边净房走过去。
等他过了一道门,陶嬷嬷檀衣等“呼喇喇”都围到了宁安华身边。
陶嬷嬷忙低声问:“姑娘真不让人服侍姑爷了?也不等姑爷出来一起用饭?”
她只是过来陪宁安华新婚适应几日的,仍是宁家的人,所以并不改口,只叫宁安华和林如海为姑娘和姑爷。
宁安华回到东次间坐下,陶嬷嬷忙重新给她盛了一碗热饭。
她笑道:“嬷嬷是娘的陪嫁,怎么不记得当日爹就是自己沐浴更衣的,从不用丫头服侍?”
陶嬷嬷面上浮现出怀念之色,叹道:“老爷太太佳偶天成,过得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姑娘这门亲事结得不算差,可就算是表哥表妹,这半路夫妻,到底比不得太太当年呐。”
宁安华看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心情十分舒畅。
她夹了一筷子鲜香入味的清炖火方,配着细腻油糯的碧粳米吃了,又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梨汤,笑道:“怎么比不得?表哥于我无情,只有兄妹之情,他有心待我好,我就领着,他没这个心,我也不去就他,难道还要我和人家比着做端慧淑良的贤妻?嬷嬷且看着就是了。”
陶嬷嬷知道姑娘一向主意大了,也不再劝,专心服侍姑娘吃了饭,便问:“姑娘要不要等等姑爷?”
等姑爷吃了饭,一起回卧房,也显得亲近些。
宁安华心想,她和林如海不熟,如果是林如海吃过饭特意等她,她估计会尴尬到吃不下,便笑道:“我累了,嬷嬷今日怎么不疼我了,还要我等着?快扶我去那边屋里舒服歇一会儿罢。”
再说了,她若留下,少不得要给林如海布菜盛汤。贤惠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次次都要做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
林如海难道会因为她不等他吃饭这点小事,就改变对她的态度吗?
以现在的情况看,他应该会主动调整自己来适应她才对。
陶嬷嬷只得随宁安华到了西次间,给她垫了厚厚的软枕,扶她坐下,看她随意拿了本书看。
西次间和净房只隔着一间卧房,宁安华隐约能听到林如海从浴桶里出来的水声。
又过了小半刻,房门响动,林如海换过一身暗红的长袍走了出来,见宁安华在这里坐着,不禁一怔,走过来问:“大妹妹累了?”
宁安华坐得稳稳当当,丝毫没有起来行个礼的意思,笑道:“表哥快去用饭罢。”
林如海想了想,没有什么话能说,便转身出去了。
檀衣带了菊露跟过去服侍。
陶嬷嬷……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林如海这顿饭用得不算久,他过来时,宁安华正看到“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一句,和陶嬷嬷说:“快到吃羊的时候了,还和往年一样,早些买来备着,省得到了冬天不方便。”
林如海正好能接上话,便笑道:“原来这几年冬日总是吃羊,都是大妹妹准备的。”
他直接在另一侧坐了,接过陶嬷嬷亲手捧的茶。
宁安华笑道:“我爱吃这个,牛乳羊乳又能滋补身子,所以年年都买,也顺手给这里一齐买了,总有人爱吃。”贾敏不太喜欢吃这些,不过林家有不少下人都喜欢。
林如海站起来,从宁安华陪嫁的紫檀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笑道:“以后家里的事,还是要辛苦大妹妹了。”
宁安华欠身接了匣子,打开看到了她熟悉的账本、对牌和钥匙们。
她笑道:“从前我都是按例管事,今后我倒要改几个例。”
林如海笑道:“都凭大妹妹高兴。”
见气氛还算不错,陶嬷嬷便笑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和姑爷早些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