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看了几眼画,把此事记在心中,便转身到案前,拿出一篇文章。
宁安硕好容易把眼神从松鹤图上移开,向上看想把泪水收回去,却看到了林如海的发髻,不由一怔。
表哥的头发……怎么这么像是姐姐梳的?
林如海都准备好要给他讲文章了,看他眼神奇怪,心不在焉,念及他姐姐昨日出阁……便问:“还有什么事?”
宁安硕张张嘴。
怪不得姐姐满面春风,容光照人——
看来表哥和姐姐相处得确实不差。
他本来还担心,男婚女嫁自然是人伦大礼,可姐姐青春年华,怎好与表哥相伴……
这么一想,他心底又泛起细密的嫉妒。
从他八岁起,姐姐就没再给他梳过头了。
林如海顺着他的眼神,摸到了自己的头发。
他干咳一声。
……
宁安华已经找出了林如海给宁安青的礼物,是四匹绸、四匹缎、两个装满金银锞子的荷包、新书一部、金项圈一个,粗略一算,至少价值三四百两。
檀衣还没来得及请陶嬷嬷下去歇着,宁安硕宁安青就来了,因而此时她也在旁边看着,便笑道:“姑爷真是有心了。”
宁安华拿起一匹缎子在宁安青身上比了比,栀子黄颜色鲜艳,正合小女孩儿穿:“都给二姑娘登记了,马上要做冬衣,就用这些做罢。”
檀衣找了账册出来,菊影磨墨,檀袖一样样都记上。
正好说到送礼的事,宁安华命:“把我给姨娘们准备的东西也找出来,再去问……”她犹豫了一下,“罢了,还是我自己问。”
按理说,婚后第一日,林如海的姨娘们该来给她请安敬茶。现下连安硕青儿都来了两三刻了,她们还不见影子,必然是林如海有什么话。
他的吃穿喜好她可以从下人们口中问出来,这样敏感的话题,还是当面问比较好。
陶嬷嬷眼里的笑已经没了。
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只为了情分,宁安华都要劝一劝陶嬷嬷。
她借口更衣,往卧房中来,笑问:“嬷嬷怎么心情不定,一时高兴,一时又不高兴了?”
陶嬷嬷到此时也心知自己有些浮躁了:“姑娘,我知错了,只求姑娘先别让我回去,好歹让我多陪姑娘几日。”
宁安华收了笑,说:“我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可我昨日也说了,请嬷嬷先看着就是。人人都知道,这门婚事本非我刻意谋求来的,是人家塞给我的,表哥更知道我的委屈。其实嬷嬷想得也不错,既成了婚,我是该和表哥好生相处。可我与他又不是才相识,彼此虽不熟悉,人品性子大概都是知道的,慢慢儿来,大家都舒服自在着才好,何必非要急着亲密无间?他有原配有女儿,还有姨娘,难道我上赶着服侍他,他心里就能把这些人都忘了,就能只有我了?”
她问:“今早檀衣她们不好给表哥梳头,嬷嬷一向周全,怎么没提前叫个会梳头的小幺儿进来?”
陶嬷嬷一言不敢发。
宁安华又道:“嬷嬷又知道我和他比不得爹娘当年,又想让我学娘对爹一样对他,那我成什么了?难道嬷嬷也觉得我是继室续弦,就该自觉低人一等?当日气恼这门亲事的竟不是嬷嬷了。还是说嬷嬷是林家出身,现见了表哥是林家嫡脉的爷们,我是出嫁的姑太太的女儿,宁家还得靠着他,我就该对他低声下气,曲意逢迎?”
陶嬷嬷哪里经得住这话?
她心中既慌且怕且悔,忙跪下要请罪。
宁安华早稳稳把她搀住,说:“从昨晚起,嬷嬷一直有主意想教我。可这些事我自有道理。和嬷嬷说这些,不是烦了嬷嬷,也不是非要嬷嬷跪下认错,只是咱们都不一心,让我怎么对别人?我对表哥是这样,嬷嬷给我递眼神,又是另一个意思,再多几回,表哥本来愿意敬着我、让着我,也要看轻我了。”
陶嬷嬷连连点头:“姑娘说得是,是我太着急,糊涂想左了。”
宁安华笑道:“这话也不止说我自己。我少不得再管几年宁家的事,青儿一住过来,安硕也不用几日一回去了,或许你们以后还得搬回东院去。若我这里先气短声矮了,宁家还怎么直着腰?两家是实在姻亲表亲,表哥帮了宁家,我就没帮过林家?我现在不是林家的正房太太?嬷嬷还不快把去年的脾气找回来呢。”
陶嬷嬷心里把这话想了四五遍,越想越庆幸姑娘自己有主意,没听她的。
夫妻新婚正是彼此适应的时候,姑娘现在做到十全十美,将来日日都要十全十美,那时才累人。
从卧房出来,宁安华怕陶嬷嬷臊,便让她回宁宅一趟,将宁安青的行李收拾了送过来,让宁安青今日就在东院住了。
陶嬷嬷才走,便有林平家的、崔盛家的两个管家娘子,领了下面五六个小管事的娘子过来请安见礼,并有事回,都在二门处等候。
宁安华出至堂屋,在主位坐了,命管事娘子们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