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再也没了她。
他再也不用不甘,再也不必嫉恨了。
对她的那些爱恨痴缠,也都没了去处。
看似是卸了负担,但心口也空了,像被人用蛮力扒开掏空了般,不是痛,而是空。
走过那摊血迹的时候,他沉重的脚步停了,原地立过半晌,他缓慢俯身用掌腹将那小摊血迹抹过。
“对她的执念可散?”
御座处传来了苍老的问声,他没有应声,拢了掌心之后,又迟缓的朝着殿门外的方向走去。
踏出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隐约传入耳畔的问声——
“她死,与她活着属于旁人,你更愿意接受哪种?”
圣上一直看着他孤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老太监上前抚背,端过茶给他漱口。
“真是冤孽。”圣上将咳出血的帕子扔了红漆托盘上,叹声,“不知可是大魏国祚将尽,竟出些妖孽事。”
老太监道:“圣上且宽心,禹王爷会想通的。”
“谁知呢。”圣上嗟叹,“但愿他日后每每起了念头,便会想起今日这锥心一幕,也望能对他有所遏制罢。朕尽力了,若将来老九还是因此遭祸,那只能说他自己选的路,便自咽苦果罢。”
说着,他往内殿处扫了眼,耷下眼皮:“说来也算她命大,但凡她念头一左敢弃老九独活,朕断不会留她。”
“是圣上恩慈。”
“不是朕恩慈,是她命好,仰仗了她婆母的余恩。”
说到这,殿内静了,唯余圣上莫名的叹息声。
“算是朕,最后为他们母子做的事罢。”圣上令老太监研磨铺圣旨,“老九这性情不适合登位,朕虽背弃了对她昔日的承诺,但好歹也看她面上给老九个圆满。但愿朕下去后,她能少怨些朕。”
提笔下了圣旨,赐宁王封地,即日启程就藩。另赐丹书铁劵一副。
“再铺圣旨,朕要下密令。”
除了丹书铁券,这密令也是给宁王的保命符。
来日若禹王若要对宁王下手,宁王可手凭密令登基为帝,号令天下共讨之。
宫门外的曹兴朝一直在跪着等。可他没等来出宫的宁王,却等来了神色僵直麻木的禹王。
出了何事?曹兴朝心一慌,忍不住询问了声他家九爷如何。可对方恍若未闻,径自从他身旁沉步走过。
曹兴朝要起身上前,宫外的张总管就带人拦了上去。
张总管见他主子爷朝服褶皱的狼狈之态,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安宁,刚上前去帮忙整理着朝服,却被他主子爷推开。
禹王也没上马车,就这般徒步朝着府中方向走去。
此时落日余晖将散,整个天地间渐渐被蒙上了层黯淡。
回府的这一路上,他浑浑噩噩木胎泥塑般,脑中除了她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想了她很多,想她刚来他府上时的活泼娇俏,想她冲他嫣然而笑的纯真姣美。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他也不记得了,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他也不时见到,只是那会她给他的印象浅薄,大概只觉得她是个披着美人皮的躯壳。
对她的在意或许是从她入他府中开始。
没了从前记忆的她,鲜活亮眼,猝不及防的闯入他宛如死水般的人生,如何能不引他注目。
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随她而动,他的心神已经随她而牵。等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在乎时,大错已经铸成。
他低眸去看自己的双手,掌腹上的血还在,犹似让他看见了当日地牢里,她用那血迹斑斑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划动写字的一幕。
她一遍又一遍的写,怕他看不明白,急得双眸犹似要淌下泪来。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恐怕此生再难逃离她的魔障。
他知他错了,他也很想补偿她。
可是,她再也没原谅过他。明明看起来那般娇小柔弱的她,骨子里却坚韧的惊人,一旦做出决定竟如何也不肯回头。
她,再也没原谅过他。
他恼过,怨过,恨过,却更怕她忘了他。
他甚至恨不得做尽可恨之事,让她纵是死也难以将他忘怀。他好似是做到了,她死前看着他,双眸里也不见释然。
目的似是达到了,那他可曾开怀?
他停下脚步,环顾夜色苍茫的天地,却只觉异常的可怖。
原来这世间没了她,空的让人惶恐不安。
原来他只望她能活着就好,让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都有安放之处。
没了她,这万里河山,真的如那赵元翊所说,只是座孤城。
回了府,有人来禀宫里头来人将小主子给抱走了。
禹王立了会后挥挥手,沉重着脚步进殿,孤坐在椅上。
不重要了。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