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翊坐在榻边, 举着手上那彩色绸布做的小风车,铆足了劲吹动着给她看。时文修倚在床头笑看着他,伸手就从他手上拿过小小风车, 斜插在了他玉冠中。
他佯怒的斜睨她,特意将自己脑袋朝她的方向凑过些许,哼哼冷笑几声:“好看吗?”
小小风车随他脑门而动,悠悠的旋转两下。
她噗嗤下笑了, 璀璨的笑容冲淡了些她面上的病态。
“好哇,还敢取笑你相公, 看你相公如何收拾你。”
他哼笑着去揉她的脸, 动作却极尽温柔, 犹似眷恋不舍的抚摸。她微凉的手握了他温厚的掌心, 轻移到她苍白的唇上, 柔情印过。
他眼眶一热,却强笑着掩饰住眸底的悲意。
“对了,今个王府外又来了不少百姓, 送了不少鸡鸭鱼肉来给你补身子。他们中不少人还特意带了从寺里请来的平安福过来,在府外祝福祷告, 希望他们的王妃娘娘能够快快好起来。”他点下她鼻尖,“所以啊, 我的王妃娘娘, 快快顺应民意好起来罢。听到没?”
时文修感于那些百姓的真心,眉梢眼底皆有柔色。
‘其实, 我也没做什么。’
“这话我可不同意,宜州的百姓也断不赞同。”他边拢着她的手给她捂暖着,边道:“宜州不算是土壤肥沃之地,可如今州内百姓大多可吃饱穿暖, 是仰仗着谁人的功劳?来封地的这些年你就没闲着,要么招人来研究改良农具,要么就督促人从海外寻那高产作物,你这王妃娘娘当的比我这王爷都上心,你当老百姓都是心瞎眼盲?谁对他们好他们晓的呢。”
时文修依偎在他肩上。
当时在前往封地的一路上,她在沿路见到了些民间惨相。有逃难灾民的悲苦,有病饿死的凄惨,还有些欺男霸女的恶相。那会她心里突然就浮出了一词,民生多艰。
在这阶级分明,生产力又落后的朝代,老百姓活的不易。而普通景象,百姓们的愿望其实很简单,能有饭吃有衣穿,头顶有个清明的大老爷,让他们有处伸冤,就够了。可就这样简单的愿望,或许在不少百姓那里,就是个奢望。
刚来封地那会,她也没想太多,也就想着既然她有些微薄之力,那能改善他们一点的生活,也是好的。倒也没想到天遂人意,到封地没几年就陆续改良出了农具不说,曹兴朝也带人从海外顺利带回了她想要的农作物。
如今见着宜州的百姓们日子越过越好,她心里也高兴。
赵元翊侧过脸亲吻她鬓发,嗓音含笑:“还有,现在宜州百姓们谁人不知,有大冤情的话,若府衙老大爷不管,那就只管到王府门前喊冤便是。府衙大老爷不管,可王妃娘娘一定会管的,而且还会拉着断案高手的王爷小厮,定会让其沉冤昭雪。”
时文修抿唇笑。
他佯怒:“你还好意思笑?整个宜州哪户人家不知我夫纲不振,生生成了你手底下干活的小衙役。当然这也怪不得你,也怪就怪那些不重要的府衙大老爷。”
听到这,她又忍不住的噗嗤笑了。
那些府衙的官员着实被他们头顶的王爷给训怕了,如今办案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造成冤假错案,让人捅到了王府门前。
笑的厉害,她又没忍住偏了脸咳了起来。
他抚着她躬下的背,只做没看见她咳后藏起的帕子,咬牙低了眼,竭力忍住眸底的湿意。
待她稍缓过来后,他揽过她让她得以倚靠着他,掌心在她胸前轻抚着给她顺着气。
“今个天色好,要不要出去看看?也去看看那些给你祈福的百姓们,这么些时日未见,他们应也很想念着你。”
时文修用尽力气偏头看向窗外,外头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看着让人心情就好。
他让人端来胭脂水粉,他亲自给她描眉点唇。
脂粉掩了她面上的病态,上完妆的她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让人心底忍不住升起奢望,或许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给她穿上外裳,从前穿的衣裳如今套上身上却显得空荡。他低眸整理着衣裳,故作切齿的说那裁缝手艺不成,改日要寻他算账云云的话,她笑听着,双眸深处却是对他止不住的心疼。
赵元翊抱着她上了銮轿,轿身周围拢着厚厚的毡子,防止有风透过。她指指拢的严实的毡子,示意掀开稍许,让外头阳光透进来。他依言照做,掀了一角,让外头璀璨的光落了她的半身。
府外闻声而来的百姓们沿道行礼,纷纷上前送上平安福。他让人停轿,接过来递给她看。
时文修抚着那一枚枚用心求来的平安福,心里盛满了暖意。
‘百姓们很淳朴,你要好好的,待他们。’
她依偎在他肩上,手指落他掌心,划动的很慢。
他亲吻了下她发顶,嗓音低哑:“所以你要好起来,监督我才是。”
这一刻,她有些想哭。
她能感知自己的大限将至,她也知道他强忍的悲痛,还有那隐隐的万念俱灰。她却不知要如何劝他,如何劝他看开,如何劝他来日莫做傻事。
‘多替我看看这世间,可好?’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
她继续在他掌心划动,‘你答应我,那我就许你下辈子。’
“你下辈子还是我的。”他哑声道,“生生世世,你别想逃开我。你走哪,我跟哪,就算你下辈子是棵树,我也得长你旁边与你成那连理枝。”
泪水划过下颚,洇湿了膝上的平安福。
他掌心轻抚着她脸颊,“别哭。知不知我多期望来世?我希望来世我能早早的遇上你,在你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时,就捉你回府,牢牢护你在羽翼下。”
这一世,他与她圆满,却又遗憾。
他无数次渴望上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与她之间能重来一回,让他得以扭转当日的错误,让他们的命运回归该有的轨迹。
他拥紧着她望向轿外的日光,灿烂夺目,熠熠生辉。
轿子猛地一晃,他回神瞬息急朝怀里看去,可空空如也的怀中却让他瞳孔急遽收缩。
他面如土色的掀了轿帘刚欲喊人,隐约熟悉的娇俏声却不期在此时传入他耳中——
“想看猩猩吗?”
几乎是同时,他不敢置信的倏地将目光转去。
璀璨的日光中,她走在耀目的金辉里,偏着脑袋问着旁边的汉子,唇边噙着笑,盈盈的乌瞳里尽是狡黠之色。
明媚的日光里,她就那般猝不及防的撞进他的双眸,看的他两眼发热。她说着,笑着,一颦一笑皆是天真烂漫。
这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是她没受到世事磋磨最美好快乐的时候。
他不敢眨眼的看她,一瞬不瞬的盯牢她。
她还在,她没有消失,他见到的不是幻觉。
他心跳激狂,手脚发颤,迅速环顾四周,心底好似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天意吗?这世间,难道真是有天意?
时文修还在与护卫们开着玩笑,冷不丁听得声马嘶声响,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就突然横在他们面前停下。
马车上那宁王府的专属标记,无疑让鲁大海他们骇吸口气。几乎在一同时间他们就跪下拜见,当然也不忘拉一把那还不明所以的时文修。
“拜见宁王爷,宁王爷千岁。”
时文修这方明白这是谁的车驾,当即心下也一突。
纵是对这朝代了解的不多,可她也隐约听人说了,这宁王与他们那主子爷可是死对头。
车帘一掀,里面的人低头出来。
时文修余光瞧见那人长腿迈了下来,鹿皮靴踩着地,几步朝他们的方向过来。而后就在她跟前停下。
她嗖的下低了眼,心里狂跳。停她跟前干嘛?
“刚谁在讲笑话?”
头顶传来磁沉好听的嗓音,可听在她耳中,却让她猛地一抖,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
她惴惴不安说着,声如蚊蚋。
独属于她的声音入耳,让他心神一震,酸涩却涌上了喉腔。
鲁大海倒有些仗义,虽也忐忑,却也低声解释了句:“王爷,奴才们刚不过是说些酒楼里的趣事……”
“我让你说话了?”
不善的话刚落,那鲁大海就被马车旁侧的侍卫们捂嘴拖了一旁跪着。时文修他们齐齐骇吸气,对方这架势,明显是来者不善啊。
时文修还在惊慌失措的想,要怎么办,有没有人回去报个信赶紧来救救他们,就听面前那人磁沉着声又道:“是你在讲笑话?知不知,你吓着小爷的马了。”
她错愕抬头去看那马,张口结舌。
赵元翊忍着笑,就道:“说罢,你要怎么赔。”
她惴惴辩解:“我,刚说话声音,很小的……”
“哦?我刚离得老远都听见你说要看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