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天天冒着被烧死的风险接触他的人又不是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师翻了个白眼,“我不明白,实验所的‘黄昏计划’不是为了培育出能弑神的觉醒者吗?为什么还要给实验对象进行社会化训练?”
“不是‘进行社会化训练’,而是‘保持社会化训练’。”研究员淡淡地说道,“当初实验体流失,让他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在人类社会里成长到六岁。如果现在再按照实验室的那套来,他很快就会疯掉——这是棵没长成的幼苗,我们折断它或是移植它,是为了让这棵幼苗长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而不是直接让它腐烂枯萎……何况他还年幼,按照儿童的心理发展规律,这段时间恰好是关键的人格塑造期。我们要慢慢来,让他接受实验所,接受自己作为实验所的一员活下去。这样养大的孩子,可比接受过深度洗脑的成年人还要听话。”
“他只是武器。”老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们却要培养他的人性?”
“觉醒者这种群体已经超越了我们的现有科学认知,我们无法使用科技手段完美地控掌控他们。而冰冷的武器是最难控制的——今天,他会将矛头指向我们预设好的敌人,明天就可能会反过来攻击我们。”研究员用笔在文件夹上敲了敲,“我们要培养的是弑神的战士。至少,他必须对人类保持忠诚。”
“可是他今天差点烧死我!”老师接着抱怨道,“你确定这孩子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得了吧。抱怨也该有个限度。如果不是看在你的天赋是亲和力的份上,你根本没有机会获得这份工作。”研究员拍了拍老师的肩膀,“况且,这都十七次了——如果他想杀了你,你早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不是吗?他对人类同胞抱有超常的同理心,这是道德水准较高的孩子才会有的表现。”
最后,研究员深深地看了老师一眼:
“让你来引导这个孩子,你该学会知足才对。”
老师抽了抽眼角,想起实验所里流传的关于另几个实验品的传闻,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冰凉。
和那些噩梦般的传闻相比,照临的确是显得可怜又可爱。
……
司青玄站在远处,把这几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沉默着,眸光低敛,心中汹涌而出的情绪与其说是怒气,不如说是戾气。
“发生在这里的事……都是真的?”
【理论上是的。】系统似乎也有些震惊,没缓过神来似的喃喃道,【原来这小子的背景这么复杂。不对啊,他们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们要弑神?还搞了什么黄昏计划?】
“诸神黄昏,北欧神话里的诸神灭亡之日,也意指无法逃脱的命运。”司青玄用缓慢的语速解释道。
【哼,让诸神灭亡,想得到是挺美的。】系统说。
司青玄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也是邪神阵营中的一员。算起来,也是这个计划的诛杀对象。
但对这个狗屁计划无感。他更想知道在照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照临身边确实没有亲人。但他在和照临接触的时候,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任何异常——
不,不。
异常还是有的。
照临对人际交往有种深刻的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一开始司青玄觉得这是由于照临性格高傲,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只是不习惯与谁建立亲密的情感关系。
相较而言,他也比常人更敏感、思虑更多。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司青玄既能感觉到他的无微不至,又能隐隐感受到他超常的独占欲。但偏偏照临这个人是个究极矛盾的人——每次他察觉到自己对司青玄的占有欲超越了“正常的界限”,他就会像被警钟敲了脑袋那样主动反省,和司青玄道歉,表示决不再犯。
……然后下次再犯。
长此以往,循环往复。
最后司青玄和照临双方都快习惯了。
照临对司青玄私生活的入侵,其实反倒带给司青玄一种安全感。
那句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没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寂寞;可是遇见你了,我就知道了。
所以司青玄才对当初分手的事那么火大。
现在他进入了照临的梦境,在里面看见了个小小的照临。照临的秘密终于要完整地暴露在司青玄眼底,想必也和当初的并不告而别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司青玄心中并没有多少探究的欲望。
他唯一关心的,是照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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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六岁的孩子,忽然被带进实验所这样的地方,他要以怎样的勇气和毅力,才能坚持不向这些冷酷的研究员们妥协?
就在这时,梦境忽然变化了起来。
这回,故事的场景不再停留在那个虚假的育儿园里了。
实验室,隔离区,黑色的栅栏。
所有的实验对象都有一间单人房。极少数的人和照临一样,身上牢牢地裹着拘束衣,躺在白色平台上动弹不得。有无数的器械正在监控着他们的生理体征。
多走几步,司青玄感觉自己仿佛进了一个精神病院。
这些实验对象的精神状态大多都不怎么正常。有对着天花板愣愣地发呆的,有捧着诗集一边朗诵一边跳舞的,有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还有精神分裂似的用两种不同的声音自己对自己说话的……
天赋的开发往往会造成理智的崩溃。可以说,这些实验品们都已经一脚踏在了深渊的边缘。他们就跟绷紧的弦一样,属于人类的理性随时可能彻底滑坡。
等他们彻底发疯了,那他们也就直接“报废”了。
司青玄不明白照临为什么会被分到这种地方来。
但等他走到属于照临的房间门口时,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一点。
照临的房门上写着字,“实验体D013,危险级别:紫色”。
一路走来,司青玄看见了许多实验对象的危险级别,大多在蓝色、黄色这两色之间,紫色的极少。
看得出来,紫色的危险程度比黄色、蓝色的更高。
这也意味着,照临被视为“破坏力超群的实验对象”。
连为他提供日常生活用品的看守员打开他的牢门时,脸上的表情都是战战兢兢的。
“一个孩子……危险等级怎么会这么高?”一个新来的看守员有些惊讶地问自己的同事。
资历较老的看守员满脸麻木地说道:“为了回收他,我们至少牺牲了几十个士兵。大部分都丧生于他的爆发的能力之下。现在,他刚觉醒,还没度过灵气紊乱期,随时有可能再次失控。”
看守员指着照临说:“他的火,一旦被点燃,除非确定敌人彻底死亡,否则火焰就不会熄灭——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还认为他是个弱小的孩子吗?”
新来的看守员:“……”
司青玄没有搭理他们。他毫无障碍地穿过了牢门,走到实验台边。
男孩儿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乌黑的额发被冷汗浸湿,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做噩梦。
……他陷入噩梦时神情不安的模样,直至很多年后,也没什么改变。
司青玄忽然很想把他身上的拘束衣给解开,然后带他走。
男孩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挣扎着,睁开自己疲惫的眼眸。
在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里,司青玄居然隐隐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男孩儿的视线牢牢地盯着司青玄。
司青玄:“……你看得见我?”
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司青玄转身,又看了身后的两个看守员一眼——明明他就站在看守员面前,但那些看守员还是跟瞎了似的完全忽视了他。
司青玄缓缓勾起了唇角。
“看来……只有你能看到我。”
男孩儿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思考司青玄这句话的意义,眼神也逐渐警惕了起来。
“防备心挺重啊。”
司青玄始终没忘记,他身在照临的梦境里,所以眼前这个看似可怜的孩子就是照临本人,只是他现在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这时候不欺负他,什么时候欺负?
“别担心。我不是鬼,更不是怪物。”
司青玄微笑着,惨白的灯光照射在他身上,也遮掩不住他群青色眼眸里流转的瑰丽,仅仅从他的外貌上来看,他确实不像是什么恶鬼。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邪神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男孩儿的眼睛微微瞪大,原本就被汗水浸润的眼角连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司青玄对男孩儿的反应非常满意,忍不住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
“知道邪神是做什么的吗?是诱人堕落的。换句话说,我生平一件善事也不做,专干坏事。”司青玄神秘兮兮地说道,“只有最坏的孩子,才能把我召唤到他的身边。”
“你想要出去吗?让我来帮你吧。”
“我帮你……让这些伤害过你的人永远消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