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奉说马家村没有什么苏燕,连一位姓苏的妇人也没有,那位跛脚汉一直以来也是独自住着,并未有什么与他相邻的人家。薛奉甚至找去了云塘镇,那样小的一个镇子,只有一个姓苏的妇人,她有丈夫有儿女,唯独没有一个十二岁名唤苏燕的孩子。
徐墨怀想亲自前去,薛奉却强调道:“殿下是否记错了,那里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僵住身子,瞳孔骤然一缩,如同一只受到了刺激的野猫,眼睛盯着薛奉的脸,灰败的面色上是薛奉不曾见过的惶恐无措。
这世上的确没有苏燕,徐墨怀甚至让人查了户部的文书,马家村的确没有这样一个人。
既然生死可以改变,一切都能变,那么一个人是否存在,或许也早已注定了。
他仿佛听到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场景都变得扭曲发暗,连树影都成了张牙舞爪的鬼魅。
兴许重来一回也是有代价的,他的母后与长姐尚在人世,却唯独没有留下苏燕。
倘若是如此,重来一回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场噩梦。
徐墨怀的消沉在苏燕的意料之中,她偶尔去侍奉的时候,徐墨怀都会抬眼望向她的脸,随后不耐地移开目光。
她知道瑜娘的这张脸与她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然而以徐墨怀的性子,必定不会因为她的脸而优待她,兴许会一边借着瑜娘的眉眼回忆她,一边认为瑜娘一个奴婢不配与苏燕相像。
不打紧,一切都会过去,徐墨怀会习惯的。
她只是可惜,那个与她相伴的,稍微有些讨人喜欢的小徐墨怀。
过了一阵子,他大抵是已经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没有再窝在东宫狂躁阴沉下去。
毕竟他父皇的寿宴要到了,再如何不情愿,他也不该再冷着一张脸。
赴宴之前,苏燕替徐墨怀整理衣裳,为他仔细地系好腰带。
徐墨怀垂眸看她,她低着头,有着与苏燕相似的眉眼,却又不尽相同。
他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躁,别开脸闷声道:“此处不用你,出去。”
苏燕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寝殿。
自从徐墨怀醒来后,她的言行举止都刻意装出不同,以和过去的她区分开,以免被徐墨怀抓到细枝末节后认出来。
如今来看,似乎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用处。
宴会上,苏燕抱着一件披风站在徐墨怀身后,听到他假惺惺地与人寒暄。
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狗吠。
不知是哪一位小皇子养的烈犬看到了一只猫,一时间挣脱了牵制在人群中追逐起来。
烈犬狂吠不止,吓得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那只猫从苏燕的裙角擦过去,她看到大狗冲着她跑来,一时间仿佛四肢都软了,本能地想要朝后躲避,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苏燕往后退,慌乱中似乎被什么绊倒了,摔倒在地后连爬起来都艰难,恐惧到微微蜷缩起身子。
没一会儿狗吠声远去了,四周有抱怨声怒骂声,还有见状来关切她的人。
苏燕脸色苍白,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你如何了,怎得被吓成这样……”身旁的同伴扶着她起身,忍不住小声地感叹。
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心有余悸道:“我自幼怕狗,实在是忍不住。”
话说完,苏燕抬起头,看到了正前方盯着她,几近目眦欲裂的徐墨怀。
二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仿佛在脑海中听见了火花炸响的声音。
徐墨怀将她的反应全都看在了眼里。
苏燕心里一慌,下意识别开眼,却不知这样只会显得她更加心虚。
徐墨怀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从惊愕到恍然大悟,仿佛看到了人死而复生的场面,最后的目光称得上是阴森可怖,即便他没有开口,苏燕也能读出一种咬牙切齿来。
他看着像是要将她嚼碎了吞下去。
“瑜娘?”他的尾音微微上挑,目不转睛地望着苏燕,脸上忽然多出一抹嘲讽,也不知是对谁的。
苏燕只知道他兴许是认出了她。即便她装了这样久,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徐墨怀朝着她走来,她仍决定了要打死不认。
然而不等走到她面前,眼前的人毫无预兆的突然倒了下去。
——
医师说徐墨怀身子并未有任何不适,憋了许久,只能说出一句多加歇息。
苏燕点了点头,在心里反复练习等他醒了以后糊弄他的话。
如今已经是冬日里,天气冷得厉害,她不敢和徐墨怀共处一室,便去了灶房帮着烧火,火焰舔舐着锅底,锅里煨着的羊肉汤正在冒着白气。
厨娘给她盛了一碗,叮嘱道:“喝完了再出去,莫要给人看见了说我偏心。”
苏燕笑盈盈地道了谢,没喝两口就听见兰衣唤她。
“瑜娘!瑜娘你在哪儿呢?”
苏燕探出身子,出声道:“做什么”
“殿下找你。”
苏燕心上一紧,忽然变得愁闷起来,碗里的汤都好似成了断头饭。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等我喝完再。”
等她喝完了汤再去,徐墨怀已经急得要来寻她了。
苏燕走入寝殿,他正焦躁地催促着侍者:“她怎么还不来?”
听到动静后,他抬起脸,面色立刻和悦起来,将殿里的其他人赶了出去。
苏燕走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停下不肯靠近了,徐墨怀皱着眉头,疑惑道:“离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
她无奈,硬着头皮走到榻边。
他张开手臂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腰腹处,像一只动物示好似地蹭了蹭。
“瑜娘,你方才去哪儿了,为何不在殿里?”
苏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叫的是“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