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回,扶容认真地看着秦骛,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希望这回秦骛能够听见。
这回,秦骛听见了他的话,却道:“我喜欢,让他们拿过来。”
扶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过了头。
他好像……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秦骛又问:“白天在正殿,你听见了?”
扶容垂下头,没有回答。
秦骛淡淡道:“你听见了也好,我也不想再说一遍。”
戾气十足的话语或是动作,他根本不害怕扶容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也不担心这回破坏什么。
扶容应该知道他的本性。
秦骛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转回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前是你自己说的,你会一直陪我,我可没有强迫你。”
扶容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有什么反应。
他或许说过这样的话吧。
在冷宫的时候,那时他和秦骛还算是浓情蜜意,他也没有发现,自己和秦骛有那么多的矛盾,他为了让秦骛高兴,总是说——
“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秦骛也很喜欢让他说这句话,他那时确实以为,自己想要永远陪着殿下。
秦骛道:“说了就要做到,你得陪着我。所以诩兰台的事情,我已经让他们把你的名字划掉了,你要想伺候笔墨——”
秦骛指了一下案上的奏章:“我日日都要批奏折,你过来伺候。”
扶容垂了垂眼睛,仿佛是认了命,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秦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把宫人手里的牛乳煨燕窝端过来,塞到扶容手里,作为奖励:“吃吧。”
扶容一只手捧着燕窝,另一只手还在章老太医那边,给他诊脉。
他没办法吃。
扶容低头看着晶莹剔透的燕窝,想着等会儿再吃。
秦骛顿了一下,把燕窝拿回来,拿起瓷勺,舀了舀。
他忽然觉得不自在,抬起头,看向侍奉在一边的宫人们:“先出去。”
“是。”
宫人们都走了,章老太医愈发低下头,不敢抬头看。
秦骛用小瓷勺舀起一勺燕窝,递到扶容唇边。
扶容低下头,吃了一小口。
他不爱喝牛乳,总觉得味道怪怪的。
一小口沾着牛乳的燕窝,扶容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
紧跟着,秦骛又舀了一勺,递到他的唇边,扶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再吃一口。
秦骛就这样,把一小碗燕窝都喂给了扶容。
“行了。”
秦骛把空碗放下,章老太医趁机起身:“扶公子并无大碍,老臣再下去开药,明日一早再来给扶公子诊脉。”
秦骛朝他摆了摆手:“把碗拿下去。”
“是。”
章老太医也离开了。
秦骛坐在扶容身边,一只手臂搭在扶容身后,是将他完全圈禁的动作。
他低头看看扶容,扶容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坐着一动不动,唇角上还沾着牛乳,也没擦掉。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扶容不太自然地低下了头。
秦骛问他:“燕窝好吃吗?”
扶容想了想,轻轻摇摇头。
可是秦骛好像没有看见,秦骛默认他是喜欢吃的。
要是不喜欢,又怎么会吃完一整碗?
秦骛按着他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来。
秦骛道:“我都还没吃过,全进了你的肚子。”
秦骛靠近他,扶容这才有点着急,想要推开他:“我没有装病……”
“知道了。”秦骛按住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唇角。
秦骛松开他,像猛虎一样眯了眯眼睛,从喉咙里呼噜了一声:“太甜了。”
扶容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了力气,想要推开他。
秦骛笑了一声,抱住他,由不得他拒绝:“病了就别闹脾气,睡觉。”
翌日清晨。
秦骛要去上朝,早早地就起来了,洗漱更衣。
扶容蔫蔫地抱着被子,躺在榻上,没有帮他更衣。
秦骛披上朝服,吩咐宫人:“昨天的燕窝,一模一样再做一份,端过来。”
“是。”
扶容垂了垂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
秦骛继续吩咐:“让太医赶紧过来,在朕下朝之前,都别走。”
“是。”
扶容拽了拽身上的被子,把被子盖过脑袋。
吱嘎一声,殿门被推开了。
扶容听见脚步声,心想秦骛应该是要走了,松了口气。
忽然,扶容隐约听见一个宫人禀报:“陛下,林大人……”
扶容连忙掀开被子,想要听一下林公子怎么了,可是他才掀开被子,宫人刚好说完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日,林公子惹恼了秦骛,秦骛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踹翻了桌案。
该不会……
扶容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该不会……连累了林公子吧?
“扶容。”
扶容回过神,看见帝王的朝服衣摆,就在榻前。
秦骛去而复返,就站在他面前。
扶容吓了一跳,往榻里缩了一下,小声唤道:“陛下……”
“嗯。”秦骛应了一声,“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扶容点点头:“好。”
秦骛最后瞧了他一眼,便转过身,走出了偏殿。
正好这时,章老太医也提着药箱过来了。
扶容让宫人们退到外面去守着,伸出手,让章老太医给自己诊脉。
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也方便一些。
章老太医叹了口气,没好气地对扶容说:“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前几天给你诊脉,你还挺好的,这才过去几天,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扶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章老太医无奈,“让你吃补品,你又没吃。让你好好休息,你也没休息,还跑去西山大营。你还和陛下天天……”
扶容垂了垂眼睛,轻声道:“我也没有办法。”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去西山大营,不是他的决定。
天天做那事,也不是他的决定。
秦骛的决定,他永远只能接受。
章老太医撇了撇嘴:“最后还得我帮你要点补品吃。我先前说你能活过三年,都算你运气好,这下好了,你能活过一年,就算你有福气。”
扶容笑了一下,却问他:“您没有把我落水的事情告诉陛下吧?”
章老太医摆摆手:“没有,你没说,我要是说了,陛下还得质问我,要说你自己去说,我才不帮你说。”
扶容歪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我也不说。”
“你……”章老太医气急,“你怎么就不肯说?说一声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万一陛下肯给你治呢?”
其实这话说来,章老太医自己也有点没底气。
陛下好像不太喜欢扶容,平日里对他说话都凶巴巴的,用的手段也是揉圆搓扁、打压诱骗那一套。
但是陛下好像又挺喜欢扶容的,金银珠宝摆满屋子,燕窝牛乳也不吝啬。
章老太医看不明白。
扶容摇了摇头:“我不告诉他了,我想走了。”
章老太医疑惑:“走?走去哪里?”
扶容没有回答,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您。”
“什么?”
“林意修林公子,他为了我的事情,受了陛下的一顿训斥,不知道陛下还会不会怪罪于他。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出去,能不能拜托您帮我出去看看。”
扶容斟酌着:“正好今日上朝,如果无事发生,林公子应该会来上朝,要是有事,他可能不会来。您老就帮我在宣政殿门口看一眼,看看他有没有来。”
章老太医点了点头:“行,我让我的小药童过去看看。”
扶容稍微放下心来:“谢谢您。”
“行了,你再睡一会儿吧,养好身子。”
“嗯。”扶容钻回被窝里,临睡前,仍旧不放心地对他说,“要是看到了林公子,记得来告诉我。”
“知道了。”
今日朝会开得不久,朝臣们很快就出来了。
章老太医身边的小药童躲在出宫路上的拐角处,偷偷看着经过的大臣们。
等到人都走光了,他挠了挠小脑袋,转身跑回去。
“师父,没有……”
章老太医再三确认,然后提着药箱,颠颠地跑回养居殿。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养居殿前,秦骛穿着帝王朝服,抱着手,站在台阶上。
林意修跪在台阶下,双手平举,呈上一封请罪书。
秦骛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凌厉:“等会儿进去看他,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林意修紧紧地捏着请罪书,将纸张捏皱。
他脸色青白,表情不甘,却仍旧俯身叩首:“臣知道该怎么说。”
秦骛没有再看他,转过身,向偏殿走去。
秦骛问:“起来了吗?”
宫人们回答:“扶公子又睡了一会儿,刚才起来了,正用早饭。”
“嗯。”秦骛颔首,让他们开门。
宫人们推开偏殿的门,秦骛往边上退开,朝林意修扬了扬下巴,让他进去。
林意修紧紧地攥着衣袖,双腿仿佛有千钧重,艰难地跨过门槛。
秦骛抱着手,正色道:“只能坐在椅子上说话,你敢碰他,朕剁了你们全家的手。”
林意修攥着衣袖的指节都泛起白来,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点头应是。
林意修走进去,看见扶容小脸苍白,窝在被褥里,正端着一碗小米粥。
他试着喊了一声:“扶容?”
扶容抬起头,看见是他,眼睛一亮:“林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扶容放下手里的小米粥,掀开被子下了榻,轻声问道:“昨日之事,有影响到你的官位吗?陛下有没有怪罪你?”
林意修连连后退几步,扭过头不敢看他,只是抿了抿唇角,声音干涩:“陛下恩准我过来看看。扶容,其实我觉得、做侍墨郎也没那么好……”
扶容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秦骛派他来的,为了彻底打消他做官的念头。
扶容眼里的光,一寸一寸地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