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皇子所, 昭阳殿。
一声“来人”,宫人们鱼贯而入,将用过的饭菜捧下去。
太子秦昭与六皇子秦暄相对坐在小榻上, 净了手。
六皇子问了一声:“扶容还没过来?”
捧着温水的宫人答道:“回殿下, 陈公子与吴公子已经过去接了,应该快回来了。”
“嗯。”六皇子应了一声,用干燥的巾子擦干净手,“等扶容来了,先让他过来见我。”
“是。”
宫人捧着温水, 起身离开。
太子秦昭似是随口问道:“阿暄对他很上心?”
六皇子点点头, 满脸写着高兴:“他很聪明啊, 我身边还没有这么聪明的人。”
秦昭皱眉, 有些迷惑。
他很快又松开眉头, 正色道:“阿暄, 大哥为你挑选的侍从伴读, 都是心性纯良之人。心性纯良,不代表不聪明,扶容今日耍的小手段, 也不代表他聪明。”
“我知道了。”六皇子低头受教,只是眼睛还不安分, 滴溜溜地转,“既然他不聪明,那大哥为什么还挑了他?”
秦昭顿了顿,淡淡道:“他已经同掖庭的人撕破了脸,一个人势单力薄, 也不懂得低头服软, 留在掖庭, 只会被磋磨死。你既然喜欢他,便遂了你的愿罢。”
六皇子又高高兴兴地抬起了头:“谢谢大哥。”
秦昭正色道:“只一条,不许你跟他学那些小聪明。”
“知道了。”六皇子认真点点头,撑着头,望着门外,轻声嘀咕道,“怎么还不来?”
秦昭转过头,也望了一眼殿门。
正巧这时,宫人们过来通报:“太子殿下、六殿下,陈公子与吴公子带着扶容回来了。”
六皇子眼睛一亮:“快让他进来!”
“是。”
门外也点着灯,一个蓝色的身影站在殿外台阶下,檐下灯笼照在他身上,他低着头,身量小小,影子也小小的。
“扶容,六殿下让你进去呢,快进去吧,包袱先给我拿着。”
那小小的身影点了点头,发出的声音也小小的:“多谢。”
“不客气,快进去吧。”
殿中的六皇子嘀咕了一声:“白日里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小声?”
扶容揉了揉眼睛,由两个来接他的公子带进殿中。
来接他的那两位公子,才是六皇子正儿八经的伴读,陪伴皇子读书的。
一位是诩兰台陈史官的嫡子,名叫陈桢;另一位是威震大将军吴将军的幼子,名叫吴虞。
太子为亲弟安排得很周全,伴读都是一文一武,还都比六皇子大上几岁,成熟稳重。
两人领着扶容,在榻前站定,俯身行礼:“殿下,人带到了。”
扶容掀了掀衣摆,在软垫上跪下,俯身行礼:“太子殿下、六殿下。”
秦昭瞧着他,正色道:“既然到了昭阳殿,往后便不会有人再陷害你,你在掖庭里的那些小聪明,也可以收起来了。”
扶容认真应了:“是。”
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昭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抬起头来。”
扶容双手按在软垫上,稍稍抬头一点点。
秦昭坐在榻上,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抬头。”
扶容又抬起一点点。
秦昭语气威严,话音也拉长了:“抬头——”
扶容把脑袋全抬起来,朝太子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如果能忽视他脸上的伤痕的话,那就更好了。
陈公子和吴公子来接他的时候,他正和一群人打架。
喜公公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怕交不了差,连忙让人烧水给他洗漱,又给他拿来干净衣裳,把他从里到外重新收拾了一遍,才让他过来。
身上的伤都能遮住,只有他的左边眼睛挨了一拳,眼眶已经红起来了,实在是遮不住。
临走前,喜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遮着点儿,别被两位殿下给退回来。
扶容谨遵公公旨意,回话时一直低着头,不让两位殿下看见自己的眼睛。
但是碍不住太子殿下让他抬头。
扶容跪坐在软垫上,乖乖地朝太子殿下笑了笑。
别把我退回去。
秦昭疑惑:“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扶容乖巧道:“撞门上了……”
去接他的陈桢和吴虞异口同声:“他和别人打架。”
扶容闭了嘴。
吴虞道:“他一个人单挑一群人,把头头按在地上,边哭边打,可英勇了。”
扶容低着头不敢说话。
六皇子对这件事情来了兴致,趴在案上,好奇地看着扶容:“扶容,跟我说说呗,你怎么打架的?”
秦昭把他按回去,对扶容道:“往后在昭阳殿不要撒谎。”
扶容点头:“是。”
秦昭问:“又是那群人?”
“是。”
“往后就不要回掖庭了,下去让他们给你找点药。”
“多谢殿下。”扶容行了礼,起身退走。
六皇子缠着陈桢和吴虞:“说说嘛,扶容是怎么打架的?你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吗?”
“回殿下,去的时候就打起来了,好像是他们弄湿了扶容的被褥……”
扶容加快脚步,逃离正殿,不想听见他们说自己的糗事。
守在门外的宫人及时拉住他:“扶公子,奴带你去你的住处。”
扶容回过神,点点头:“好,多谢。”
扶容走后,正殿里,陈桢和吴虞正在给六皇子表演一出——
扶容打架。
“他可厉害了,一群人都拉不住他。我们进去的时候,喜公公喊了一声,他就转过头,然后就被对方打了一拳……”
秦昭撑着头,斜斜地倚在榻边,瞧着他们玩闹,忽然笑了一声。
几个人立即噤了声,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秦昭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淡淡道:“别说了,这样不好。”
六皇子皱眉:“那大哥刚才还笑?”
秦昭起身,正了正衣襟:“孤回府了。”
*
太子早已束冠,在宫外开府,自然不住在皇子所。
昭阳殿从前就是太子在宫里的住所,如今腾出来给他最疼爱的幼弟居住,侍从也都是从前的侍从。
扶容一路行来,只见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十分奢华。
宫人领着扶容到了他的住处:“扶公子就住在此处,离正殿近,殿下若有吩咐,过去也方便。”
“多谢您。”
“往后殿下去文渊殿读书,你便跟着收拾笔墨和书籍。你专管伺候笔墨,殿下若是让你帮他胡闹,千万不能答应。”
“你胆敢引得殿下胡天胡地,太子殿下饶不了你。但你若好好做事,殿下随手赏下什么,第一个就是你。”
扶容认真地点点头:“奴明白了。”
宫人见他乖巧,语气也缓了些:“你刚从掖庭过来,应该还没吃饭,瞧你脸上还带着伤,我去让他们给你拿点吃的和伤药。”
“好。”扶容行礼,“多谢您。”
宫人出去了,扶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环顾四周。
和掖庭的大通铺不一样,六殿下的伴读,可以自己住一个房间。
虽然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小案、一口木箱子,和一张小床,但是已经很好了。
扶容把包袱放在桌上,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刚收拾好,刚才那宫人就端着东西回来了。
见他手脚麻利,宫人也暗自点了点头:“过来吃点东西吧,殿下明日不去文渊殿,但是先生布置的文章还没写,且有的闹呢。”
“是。”
扶容吃了点东西,把碗碟洗好送回小厨房,坐在窗前,见正殿熄了灯,确定六殿下不会再找他,才爬上床去睡觉。
新的被褥很厚实,扶容紧紧地裹着被子,感觉自己陷在云朵里。
柔软又温暖。
但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天还没亮,扶容就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迅速下床,洗漱穿衣。
洗漱用的水是他昨天晚上就打好的,现在当然冷了,但是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