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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他全都听见了吗?
宫道上, 扶容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要被赶出宫了,他要去流放了。
他在宫里,和教坊里的娘亲只隔着一道宫门,可他若是去流放了, 那就和娘亲隔着千山万水了。
他才回来五天,娘亲那边也还没打点好。
扶容想到这一点, 整个人都不好了,没忍住红了眼眶。
另一边, 扶玉听见他喊了一声“太子殿下”,也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 膝行向前, 扑到太子脚边。
“太子殿下, 奴才要揭发扶容!扶容年满十六, 却进了宫, 没有流放, 如今还混到了六皇子身边!如此心机深重之人,殿下断断留不得!”
扶玉原本想用这件事情,威胁扶容, 让他帮自己找一个好差事。
但是现在, 反正太子已经听见了, 现在再收回也来不及了, 干脆狠一狠心, 一不做二不休。
说不准太子会因为他揭发有功, 把他调到其他地方做事。
秦昭垂了垂眼,瞧着他:“你叫什么名字?是扶容的什么人?”
扶玉心中一喜,连忙道:“奴才叫做扶玉,是扶容的亲弟弟。”他想了想,竟然还加了一句:“奴才未满十六。”
扶容想把他的嘴巴捂住,不让他说了。
可是这时,秦昭抬眼看向他:“扶容,他说的可是真的?”
扶容收回手,在雪地上跪下了:“他说的是真的,奴在入宫那日,就已经……”他小小声的:“满十六了。但是只差了一天,一天而已。”
扶玉尖声喊道:“殿下,他亲口承认了!”
扶容对上太子略显严肃的目光,连忙磕头:“奴知错了,求殿下开恩,求殿下看在奴尽心侍奉的份上……”
算了,扶容不说下去了。
他到六皇子身边还没两天,哪里来的尽心侍奉?他没办法撒谎。
秦昭看着他,叹了口气:“好了,先别哭了。”
扶容抬起头,一脸认命地看着他:“奴没哭,奴知错了,殿下怎么处置都好,奴不敢有怨言。”
扶容这样说着,却紧张地用手扣弄着身下的积雪,将雪地挖出一个一个小坑。
扶玉见他如此反常,很快就反应过来。
扶玉连忙又道:“殿下,是兰姨娘!是他娘亲教他这样干的,扶容为了护着兰姨娘,才这样说……”
扶容刷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低声道:“求你了,别说了……”
扶容一力承担罪责,本来就是为了保护娘亲,扶玉连这条路都不肯给他留,非要对他赶尽杀绝。
扶玉见他哭了,反倒更加得意:“殿下,扶容的娘亲如今就在教坊里……”
扶容猛地扑上前,捂住他的嘴:“闭嘴!”
扶玉杀猪似的嚎了一声,立即反击:“殿下,他在殿下面前尚且如此无礼……”
扶容身形瘦小,扶玉则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体型力气都大些,很快就把扶容甩在地上。
“大胆!”秦昭一声喝止,俯下身,把扶容从地上扶起来。
扶容揉了揉眼睛,连忙从秦昭怀里滑下来,重新跪在地上:“奴有罪,请殿下责罚奴一人,此事与娘亲无关……”
秦昭顿了顿,淡淡道:“此事是孤有错。”
扶玉猛地抬起头,什么?!
“扶家抄家的事宜,是孤安排的,那时孤有事,耽搁了两日,所以扶容那时还不算十六岁。”
“殿下?!”
秦昭的话是真是假,谁都无法求证,他只是在帮扶容解围。
秦昭看向扶玉,目光威严:“你若要怪,便怪孤好了。此事往后不要再提,天家仁慈,不会因为一日两日之差就责罚扶容。”
“反倒是你,要挟不成,便对扶容喊打喊杀,赶尽杀绝,孤今日暂且饶了你,日后宫中若有流言传出,最大的嫌疑就是你。”
扶玉跌坐在雪地上,脸色惨白。
扶容松了口气,忍不住破涕为笑:“多谢殿下。”
秦昭叹了口气,握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雪地上扶起来:“走罢。”
“是。”
扶容跟着秦昭,走回皇子所去。
六皇子午睡还没起来,秦昭便带着他在廊下坐一会儿。
秦昭瞧着他的脸,有些疑惑:“你弟弟告发你时你没哭,现下怎么哭了?”
扶容抹了把眼睛,朝他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谢谢殿下……”
秦昭看着他,表情好像有些为难。
扶容连忙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殿下放心,我……奴会认真当差的,不会耍小聪明的。”
“孤不是想敲打你,孤是想说——”秦昭别过目光去,摸了摸衣袖,“你擦眼泪,只是把眼泪在脸上抹匀吗?”
……
扶容表情一滞,更想哭了。
秦昭连忙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一擦。”
扶容从自己的怀里拿出手帕:“多谢殿下,奴自己有。”
秦昭收回帕子,轻轻地将走廊栏杆上的积雪拂去上面一层,取下面一层,团成一个小雪球,再用帕子包起来,递给扶容。
扶容不解,秦昭便指了指他的右眼:“敷一敷。”
秦昭一说,扶容这才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有点儿疼。
左眼是前几天跟琥珀打架打的,右眼是刚才被打的,他也没察觉。
扶容道了一声谢,接过雪球,敷一敷右眼,再敷一敷左眼。
他两边眼眶都被打得红红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扶容不知道该怎么跟太子说话,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敷着眼睛。
秦昭问:“你和你弟弟,关系怎么这样不好?”
扶容转过头,轻声道:“奴是庶出,扶玉是嫡出。”
秦昭又问:“只因如此?”
扶容轻轻点头:“只因如此。”
秦昭大约不曾见过这样的兄弟,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微微颔首,正色道:“你母亲一番苦心,你须得善自珍重,才不辜负她。”
扶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默了一会儿,扶容鼓起勇气,问道:“太子殿下,奴什么时候可以出宫一趟?”
秦昭思忖片刻:“阿暄喜欢出宫玩儿,你跟着他,自有出宫的机会。”
扶容点点头:“是。”
扶容忍不住想,万一六皇子这阵子都不打算出宫,那怎么办?
如果六皇子不出宫,那他就跟六皇子说,宫外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让六皇子派他出去买。
嗯,这样可以。
可是六殿下什么好玩的东西没见过?而他好像也没怎么见识过什么好玩的东西。
扶容蹙着眉,绞尽脑汁地想宫外有什么好玩的。
秦昭瞧着他,一脸探究,好像前几日自己对扶容的评语是错的,他的心思一点也不重,只是被逼急了才咬了人,还正巧被自己撞上了。
两人再无他话,扶容敷着眼睛,直到雪球融化,把秦昭的手帕都浸湿了。
扶容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奴回去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殿下。”
“不急。”
正巧这时,六皇子从殿中推门出来。
秦暄揉着眼睛,小声道:“扶容,我喊你你怎么……”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倏地睁大了眼睛,拔高音量:“扶容,快过来!别被我大哥收买了!他是故意的,收买你监视我写功课!”
天底下只有六皇子敢这么说太子。
扶容连忙回过头,从栏杆那边爬过去:“殿下,太子殿下不是这个意思……”
“你果然被他收买了!”
秦昭一掀衣袍,站起身来,看向秦暄:“给你一刻钟,收拾好就过来上课。”
临走前,秦昭朝扶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扶容会意,太子的意思是,自己年岁的事情,不必告诉六殿下。
六殿下的心性自然是好的,但是这种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扶容点了点头。
秦暄瞪大眼睛:“你们在我面前就敢对暗号?”
*
虽然太子殿下帮忙吓住了扶玉,但扶容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太子殿下仁厚,扶容很感激他,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扶容也不确定太子殿下会不会还帮着他。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晚上噩梦,一会儿梦见扶玉还是揭发了自己,他被赶去流放,娘亲在教坊,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直接死在宫里了,娘亲仍在教坊。
他们过得比前世还要惨。
天还没亮,扶容就从榻上爬起来,从箱子底下摸出银两,在黑暗中清点银两。
扶容攥着碎银子,想着白日里的事情。
忽然,一个恐怖的念头从他脑子里闪过——
要是扶玉再也不能开口,那就好了。
下一瞬,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拍拍脸颊,让自己回过神。
他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恶毒了?太子与六皇子都是仁厚之人,他怎么能这样想?
大约是跟秦骛学的。
扶容定下心神,低下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钱,才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又一次熬到了天亮。
日出时分,扶容提着书箱,跟着六皇子走去文渊殿。
宫道上,一群小太监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天夜里,掖庭里有个宫人,晚上出去倒夜香,平地上滑了一跤,脑袋正好磕在雪里埋着的石头上,等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满地,都冻住了。”
“真的假的?平地上也能摔?”
“宫里都传开了,怕不是有鬼在他身后拽他一把。”
“那个人前几天刚进宫,说自个儿是扶家的小公子,平日里就趾高气昂,总以为自己还是世家子弟……”
扶容原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隐约听见“扶家的小公子”一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前世扶容进了冷宫,扶容一直觉得,扶玉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才没有再来找过他。
可是现在……扶容不知道,前世扶玉是不是也在这时候死了,所以才没有来找他。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会这么凑巧?
白日里扶玉刚过来找过他,晚上扶玉就死了?
六皇子本来还想过去凑热闹,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看见扶容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下去。”
小太监们这才发现六皇子,连忙行了个礼,闭上了嘴。
六皇子拍拍扶容:“走了,你怎么这么胆小?”
扶容勉强定下心神,低下头,跟上六皇子:“是。”
到了文渊殿,六皇子脚步一顿,不满地喊了一声:“大哥,怎么又是你?”
扶容抬起头,同秦昭对上目光。
和昨日一样,秦昭坐在讲师席上,手执一卷书,看向他们:“柳先生仍旧病着,孤再代一日课。”
六皇子撇了撇嘴:“好吧。”
他领着扶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扶容打开书箱,和昨日一样,把笔墨都摆出来。
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秦昭不知道扶玉死了。一个罪奴死了,宫人们顶多私下议论一阵,没有人会到太子面前嚼舌根。
他瞧见扶容的模样,只当他是不专心,喊了他一声,让他回过神。
扶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
掖庭的奴婢太多了,死一个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一个死状特殊,才被拿出来议论了一阵。
到了上午休息的时候,扶容就再也没听见别人议论这件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