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容开心得很,以至于要骑马的时候,也不太害怕了。
反正太子殿下和林公子都在他身边,秦骛不在,他不会被吓到,也不会摔跤的。
扶容顺了顺马匹鬃毛,随后握着马鞍,一个翻身,就利落地上了马。
他在马背上坐好,朝秦昭笑了笑:“好了。”
秦昭颔首,翻身上马:“启程。”
一行人就这样,离开都城。
长街上,百姓们熙熙攘攘。
秦骛的属下混在百姓之中,紧紧地盯着离开的太子,似乎在等待什么时机。
几个人穿过人群,咬着耳朵低声交谈。
一个人问:“太子马上就走了,主子有传信过来吗?还要不要行动?”
另一个人道:“还没消息,再等等。”
这时,一个人快步上前,对他们说:“别动手,主子说不杀了。”
*
九华殿。
秦骛仍旧盘着腿,坐在桌案前。
香炉里的香料早已经燃尽了,秦骛没有再添新的,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坐了一夜。
属下在门外禀报:“启禀五殿下,扶公子启程了。”
听见扶容的事情,秦骛才稍微有了点精神。
他抬起头,再问了一遍:“走了?”
“是。”属下道,“遵从主子的意思,我们的人没有动手,放他们走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下,最后传来一声阴沉沉的:“好。”
“属下告退。”
秦骛本来是打算直接弄死秦昭的。
这样扶容就不会走了。
但是……
秦骛抬起一只手,拍了一下额头。
但是秦昭死了,还是死在扶容面前的,扶容肯定会被吓哭,他又胆小,肯定见不得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往后只怕要做噩梦。
再加上死的那个人是太子,扶容现在还挺在意他的,扶容肯定会难受哭。
这样算下来,秦昭不知不觉在他手里保住了一条命。
秦骛两只手肘抵在案上,手掌捂着额头,阴影之下,他的表情格外可怕。
不要紧。
秦骛竭力宽慰自己。
只是一个多月而已,他盯紧一些,不会有事的。
扶容不喜欢怂包软蛋,扶容不喜欢。
扶容喜欢他……
扶容已经不喜欢他了。
秦骛忽然想到这一点,整个人都僵住了。
*
又过了几日。
秦骛的属下日日都来向秦骛禀报,今日带来的消息是,扶容一行人由陆路转水路,已经上了船。
上船之后,就有点不太好盯了。
跟得远了,看不清船上的人在做什么。
跟得近了,容易被察觉。
不过秦骛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派人混进了船工里。
只是他们走得越远,消息传递,总要隔上一两天。
“扶公子开始有些晕船,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淮州郡守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也开了船,准备迎接太子。”
秦骛听着,面上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早已经习惯了扶容不在的日子。
这时,扶容正趴在船舷栏杆上,看着底下流动的江水。
现在正是傍晚,大船停靠在岸边,夕阳残照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十分好看。
方才有几条船到了他们身边,对面停了船,派人来拜会,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是淮州郡守陈大人前来迎接太子。
郡守前来拜会太子,扶容不便久留,放下茶盏就出来了。
扶容看着底下的江水,看久了,忽然有些头晕。
正巧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扶容。”
扶容回过头,看见是谁之后,立即有了笑意:“林公子。”
林意修道:“你若是闲着没事干,就过来帮我看账本。”
扶容点点头:“好啊。”
两个人正准备回船舱去,这时,太子与淮州陈郡守,以及一行官员,都出来了。
扶容和林意修只好站到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秦昭被一众官员簇拥着,陈郡守陪着笑:“淮州百姓听闻殿下驾临,欢欣鼓舞,特意准备了美酒佳肴,请殿下到船上赏脸。”
秦昭瞧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扶容和林意修:“你二人准备干什么去?”
林意修如实回禀:“殿下,我正准备带着扶容看账本。”
提到账本,陈郡守神色稍变。
秦昭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仿佛是不大高兴,轻声道:“那你二人就留在船上罢,孤去赴宴。”
“是。”
扶容目送太子殿下离开,然后跟着林意修进了他的船舱。
林意修拿出几册账本:“来,实在是太多了,得在靠岸之前全部查完,你也帮忙。”
扶容知道,太子殿下此次南巡,是为了在雨季之前,巡查一下前年拨款修建、今年正好建好的几座南方河堤。
太子殿下和林公子也不避讳着他,反倒还教他看这几年记录的河堤开支账本。
既然要查账本,扶容猜测,可能他们怀疑有官员贪墨吧。
这时,隔着船舱木板,外面隐约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应该是隔壁船上的宴会开始了。
林意修点了点账本,道:“不管他们,我们看我们的。”
扶容点点头:“嗯。”
只是外面的丝竹之声不曾断绝,总是被江水飘飘忽忽地送过来。
扶容才学会看账本,只是还不熟练,林意修看十页,他才看一页。
一直到天黑了,船舱里点起蜡烛,扶容才看了三页不到。
扶容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朝林意修笑了一下。
林意修也朝他笑:“不妨事,慢有慢的好处,慢慢看。”
“好。”
扶容揉了揉眼睛,继续看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墨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扶容有些眼花了。
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木板,与此同时,木板上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扶容意识到不太对,立即回过神。
林意修也竖起耳朵,按住他:“不会是遇到河盗了吧?”
下一刻,扶容听见秦昭的声音:“扶容!”这像是太子的声音,又不像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音色是太子殿下的,可是急迫的语气,还有穿透船板的音量,一点儿也不像是温温和和的太子殿下发出来的。
扶容连忙起身,跑出船舱,林意修也跟着出来了。
只见船板上火光连天,侍从们都举着火把,将江面映照出一片火红。
太子殿下还在对面那艘船上,秦昭又喊了一声:“扶容!”
“殿下!”扶容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他下了船,又爬上对面的船。
只见对面船板上,举着火把的侍从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些官员,其中不乏穿着清凉的舞女小倌。
扶容再小心翼翼地推开船舱的门,只见秦昭坐在主位上,案上杯盘狼藉,滴滴答答地淌着酒水。
底下以淮州郡守为首,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同样也有一些陪酒陪侍的舞女小倌。
秦昭正吩咐侍从:“全部押下去,看管起来。”
他看见扶容和林意修来了,便道:“林意修,你马上去淮州,接手淮州郡守一切事宜。淮州郡守,以下犯上,设计储君,竟不惜贿赂□□,即刻革职查办。”
林意修立即领命:“是。”
陈郡守一听这话,整个人跌坐在地,脸色灰白,不住地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一时间,整艘船上的官员,都开始求饶。
这下,扶容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恐怕是淮州郡守早就收到了消息,太子要来视察河堤。
他做了一些手脚,只怕瞒不过太子,所以想出了一些收买太子的手段。
先用“百姓准备的美酒迎接”,把太子骗上船,太子宽仁,常以为民心最重,若非如此,恐怕不能骗到太子。
把太子骗上船之后,陈郡守就送了一些……
金银,还有美人之类的。
然后秦昭气坏了。
陈郡守可能不知道,受老皇帝的影响,太子是个老方士了。
他虽然不迷信,但是他也不近美色,不爱钱财。
秦昭一抬眼,见扶容还在发呆,有些无奈:“扶容,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扶孤一把。”
“是。”扶容这才回过神,小跑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才碰到秦昭的手臂,扶容才发觉……
太子殿下身上,烫得厉害。
殿下身上酒气很重,不过不是他喝了酒,是酒水全部洒在他的衣襟上了。
还有一些脂粉香气,可能是那些舞女小倌,朝殿下身上扑的时候蹭上了。
扶容扭头看了一眼,秦昭白玉一般的面颊微红,像是被烛光照的,像是饮了酒,还像是……
扶容忽然明白了什么,有些震惊。
陈郡守竟然……如此大胆吗?
他给太子下药了吗?
秦昭垂眼,瞧了他一眼,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快走罢。”
扶容回过神:“是。”
扶容小心翼翼地扶着秦昭,扶着他下了船,将官员们的求饶声甩在身后。
回到他们自己的船上,扶容一手扶着秦昭,一手费力地推开船舱门。
“殿下小心,快进来。”
扶容把秦昭扶进去,让他在榻上坐好,给他倒茶:“殿下先喝点茶,我去打点热水……还……还是冷水?我还是请随行大夫过来看看吧?”
可是扶容也是第一次应付这种事情,有些手忙脚乱的。
秦昭从他手里接过茶杯,扶容被他手上的温度烫了一下。
太子殿下总是温温和和的一个人,他身上应该是像玉一样,温温热热的,不该这样滚烫。
秦昭一口将茶水喝尽,扶容又道:“殿下,是不是应该去问问陈郡守,有没有解药?”
“不必问了。”秦昭发着热,嗓子也有点哑,不似从前温润,“孤问过他了,没有解药。”
扶容立即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我去喊大夫。”
扶容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就被秦昭拽住了衣袖。
扶容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扶容匆忙进来,连蜡烛都没点,只有月光透过舷窗,清清冷冷地照进来。
这时扶容才发现,秦昭的侍卫们都没有跟进来,都留在了外面。
此时,外面还是乱哄哄的,抓人的声音、求饶的声音,还有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吵杂的声音,分明就在身边,却仿佛离得很远。
扶容试着唤了一声:“殿下?”
秦昭垂了垂眼睛,却问他:“扶容,你喜欢林意修吗?”
“喜欢啊……”扶容下意识点了点头,话没说完,却又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指的,应该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
果然,秦昭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孤问的是……”他顿了顿:“亲近之情。”
扶容摇摇头:“没……没有啊,我对林公子没有其他感情。”
秦昭似乎是松了口气,却又问他:“那你喜欢阿暄吗?”
扶容没有犹豫,又摇摇头:“不喜欢。”
他想,这话可不能让六皇子听见,否则,六皇子肯定又要闹翻天了。
“还有……”秦昭想到前阵子看见的,扶容从秦骛的马车上下来,他顿了顿,“五皇子,你喜欢他吗?”
扶容犹豫了。
秦昭好像明白了什么,刚准备松开他的衣袖,这时,扶容小声道:“不……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秦昭面上忽然有了笑意,拽着他的衣袖,朝他招了招手:“来。”
扶容捏了捏衣袖,有些紧张地唤了一声:“殿下?”
秦昭仍是朝他招手:“无妨,过来。”
扶容不肯,秦昭便从榻上站起身,拉着他的手,好让他离自己近一些。
秦昭捧着他的脸,仿佛是高兴极了,竟难得地笑出了声,捏了捏他的脸颊。
秦昭低下头,缓缓靠近,只是吻了一下扶容的额头。
有月光见证。
扶容心跳如鼓,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还在发热,比秦昭扶着他脸颊的手还要烫。
秦昭在黑暗中闭了闭眼睛,收回手,摩挲了一下手上残存的触感,尽力平静下来:“好了,你先出去,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