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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天还没亮。
秦昭要进宫面圣,早早地就起来了。
扶容侍奉他穿戴整齐,两人一同入宫。
马车里, 秦昭神色微倦, 揉了揉眉心。
扶容知道他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昨天傍晚,有人往王家门口丢泥巴,王老太傅看了一眼, 就直挺挺地撅过去了。
太子殿下让人去宫里请太医, 结果老皇帝硬说自己头疼, 一个太医都没请来,只派了一个传话太监过来。
传话太监说:“陛下口谕,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不长记性。”
很简单的一句话,太子殿下却变了脸色。
扶容不太明白, 秦昭确实清楚其中深意。
老皇帝原本就要打压王家, 太子扭头又帮王老太傅找太医,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
王家看见王玄的事情完全没有影响到王家, 老皇帝精心设计的敲打,岂不是功亏一篑?
一边是父亲和皇帝, 另一边是老师。
秦昭难以抉择。
最后还是扶容看出他的为难, 提出自己帮他走一趟。
昨日夜里, 扶容悄悄地从太子府的偏门溜出去,去了王家一趟,看看王老太傅。
扶容回来,将王老太傅的情况如实告知秦昭。
“王家也是世家大族, 请不到太医, 不会请不到其他大夫。大夫说, 老太傅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喝一剂汤药下去,疏散心结,很快就会好的。”
秦昭这才放心一些。
随后他便在书房里看了一夜的文书,扶容也陪着他。
马车辚辚,扶容担心地看着秦昭。
秦昭留意到他的目光,看向他,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扶容,不必担心。”
扶容小声道:“殿下,等会儿面圣,还是不要提王老太傅的事情了。”
秦昭颔首:“孤知道,父皇下定决心的事情,孤也阻拦不得,孤越是求情,王家便越是难捱,老师也越是难堪。”
“嗯。”
扶容推开马车窗户,朝外面看了一眼。
前面就是宫门,马上就要进去了。
扶容把窗户关好,在进宫之前,伸出手,抱了一下秦昭。
秦昭身形僵了一下,扶容只抱了他一下,便松开了手,坐直起来。
“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此次南下,殿下毕竟是立了功的,陛下也看在眼里,陛下不会太过苛责殿下的。”
秦昭面上有了点笑意,微微颔首:“孤知道。”
很快便到了兴庆殿前。
扶容下了马车,朝秦昭伸出手:“殿下。”
秦昭握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温声道:“孤自己进去,等会儿还要去昭阳殿看看阿暄,你可以先去昭阳殿。”
扶容笑了笑:“奴在外面等候殿下。”
秦昭颔首:“好。”
扶容就守在殿门外,秦昭独自进殿。
老皇帝端坐上首,正打坐,秦昭俯身行礼:“参见父皇。”
老皇帝闭着眼睛,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秦昭直起身子:“父皇,这是儿臣此次南下,淮州郡守贪污一案,王玄结党营私一案,各郡河堤水坝修建一事,所有卷宗,呈报父皇。”
老皇帝神色微动,敲了敲面前的桌案,让身边的张天师把卷宗拿过来。
老皇帝沉默良久,憋出一句:“干得不错。”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秦昭:“你不给王时贞求情了?”
秦昭低下头,同样沉默半晌,最后说了一句:“儿臣知错。”
秦昭与老皇帝之间,要么是秦昭禀报公事,要么是老皇帝训斥他,除了这些话,父子二人没有其他话好说。
老皇帝摆了摆手:“下去罢,去看看你的弟弟们。”
秦昭俯身退走:“是。”
秦昭走后,老皇帝随手翻了翻案上的卷宗,也没怎么认真看,只道:“太子,仁心太过,决心不足,一昧亲近世家,却不懂得打压制衡的道理。”
张天师低眉垂首,伺机而动。
老皇帝又道:“罢了,卜一卦看看。”
老皇帝捻起三个铜板,放进龟壳之中,摇晃一阵,叮当一声,三个铜板都落在桌上。
“张天师,你也来看看。”
张天师上前,装模作样地端详一阵,轻声道:“陛下,此乃上上大吉之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太子殿下阳气过盛,或许,阴阳调和,才是正道。”
“对了。”老皇帝忽然想起什么,“太子是还缺一个太子妃,朕记得,朕给他留了一个太子妃。”
他抬起手,招呼侍从上前:“去后宫,告诉贵妃一声,今年中秋宫宴,让她请世家命妇女眷进宫。”
“是。”
*
昭阳殿。
今日秦昭进宫,六皇子特意向文渊殿告假,没去念书。
他同样早早地就起来了,洗漱完了,又趴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看看书,半天不曾翻动一页,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发人去兴庆殿看看。
“还没出来?”
“那让扶容先过来。”
“扶容不肯过来?他做什么非要等大哥啊?烦死了。”
六皇子念念叨叨的,不知道等了多久,侍从才着急忙慌地跑回来:“殿下,来了!”
“来了?”六皇子噌的一下从榻上跳起来,踢踏着鞋子,跑出宫殿,“大哥?扶容?”
秦昭和扶容刚从兴庆殿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轻声交谈。
“殿下没事吧?”
“不妨事。”
六皇子大步上前,打断他们:“大哥!扶容!”
秦昭笑着道:“给你带的东西在后面,去拿罢。”
“好。”六皇子顺势把扶容拉走,“走,扶容,你带我看看。”
“诶……”秦昭回头,扶容朝他笑了笑,跟着六皇子走了。
秦昭无奈,只能随他们去。
秦昭给几个弟弟都准备了礼品,六皇子的东西自然是最多的。
侍从们将几口大箱子抬到正殿里。
六皇子站在箱子旁边,拿起一块木制面具,放在面前,转头凑到扶容面前:“扶容,看我。”
扶容没忍住笑出声:“殿下。”
六皇子又把面具放到他面前,两个人挨在一起说悄悄话。
“扶容,南边好玩吗?”
“奴若说好玩,殿下一定恼怒自己没去;若说不好玩,殿下一定以为我在撒谎。”
六皇子掐了他一把:“实话实说。”
扶容回头看了一眼秦昭,秦昭坐在小榻上,端着茶盏,唇角带笑地看着他们说话。
扶容想了想,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玩。”
六皇子眼睛一亮:“是吗?哪里好玩?跟我说说。”
扶容一边陪六皇子看看礼物,一边同他说一些路上的趣事。
六皇子听得两眼放光,又问:“那你今天不跟大哥回太子府了吧?留下来,我们晚上一起睡,你再跟我说说路上的事。”
扶容点头:“好。”
小榻上的秦昭放下茶盏,轻声道:“扶容,你去把行李放一下。阿暄,你也歇一歇。”
扶容行礼:“是。”
六皇子走到榻边坐下,喝了口茶。
秦昭看着扶容出去了,转头看向六皇子:“阿暄,孤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商量?”六皇子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哥,你有话直说,我害怕。”
秦昭道:“大哥想跟你要一个人。”
六皇子回头看了一眼,好,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六皇子登时烦躁起来:“大哥,你自己不觉得离谱吗?扶容做我的伴读,从年前开始,到现在半年,半年里,他有五个半月都在你身边,少一个伴读,我都不爱念书了。”
秦昭淡淡道:“你本来就不爱念书。”
六皇子没了气焰:“……”
扶容放好行李,回来的时候,殿中气氛有点怪。
六皇子坐在榻上,一脸复杂。
秦昭倒仍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
扶容上前,疑惑地问:“殿下,怎么了?”
六皇子愤愤地剜了秦昭一眼,拉着扶容继续去看礼物。
六皇子始终有些不高兴。
这天晚上临睡前,扶容和他一块儿,跟他说南边的事情。
六皇子撑着头,道:“扶容,你就好了,你立了功,我哥马上要……”
扶容疑惑:“嗯?”
六皇子捂住自己的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
这几日,扶容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白日里陪着六皇子去文渊殿念书,晚上就陪着他做功课,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这天下午,扶容正陪着六皇子念书,柳先生刚宣布了休息一会儿。
忽然,门外来了一个小太监:“扶容,快出来。”
扶容疑惑:“怎么了?”
小太监只是朝他招手:“快出来啊,有大喜事。”
扶容同六皇子说了一声,便起身出去。
还没走出殿门,扶容便看见外面乌泱泱地站着许多人。
掖庭的管事公公喜公公站在最前面,与扶容相熟的侍从们也都站在外面,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扶容不由地有些紧张,捏了捏衣袖,问了一声:“怎么了?喊我做什么?”
喜公公一看见他,立即颠颠地迎了上来。
“诸位殿下。”
喜公公先向几位皇子行了个礼,随后一把握住扶容的手,拍拍他的手背,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的。
“哎哟,扶容,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下你可发达了,等出去了,可别忘了我对你的栽培和提携啊……”
扶容不明就里:“公公,怎么了?”
喜公公拉着他往外走:“快来快来。”
喜公公把他拉到外面宫道上,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快跪下!”
扶容猝不及防,被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