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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还病着,睡得并不安稳。
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醒了。
秦昭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趴在旁边守夜的扶容也醒了。
“太子殿下?”
秦昭坐在榻上,喘着气,还有些没回过神。
扶容坐起来,试了一下他的额头,惊喜道:“烧退了。”
下一刻,秦昭握住了他的手,扶容拍拍他的后背,要给他倒水,可是秦昭的手握得更紧了。
“殿下?”
秦昭定定地看着他:“扶容。”
扶容点点头:“殿下。”
秦昭回过神,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松开他的手,温声道:“扶容,孤梦见父皇了,父皇……”
在梦里也是那样狰狞的模样,不断催促着他——
纳妃,纳妃!
扶容明白了,抚了抚他的后背:“没事了。”
扶容顿了顿:“老太傅已经把先帝的丧事操办好了,先帝已经停进了封乾殿。”
老皇帝已经死了,不用害怕了。
秦昭颔首:“孤等会儿去封乾殿看看,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你也累了一夜,就不必跟着了,休息一下。”
“好。”
秦昭顿了顿,忽然轻声问道:“扶容,父皇临终前对我说,他知道我在护着谁。孤有些担心,你有没有被……”
扶容想了想,点了点头:“有,这回我与殿下摔下山崖,就是先帝的手笔。”
扶容才没有这么无私,还帮老皇帝隐瞒他做过的事情。
既然太子殿下问了,他当然也就直说了。
秦昭听完,良久回不过神:“父皇他竟然……”
秦昭叹了口气,对扶容道:“照着规矩,朝臣百姓都要给父皇披麻戴孝,既如此,你便称病,也不用做这些事情了,留在昭阳殿休息吧。”
扶容点点头:“嗯。”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那殿下,赐婚的事情……”
“还有三月时间,孤会据理力争。”
秦昭原本还对父皇的旨意有所动摇。
可是他现在知道,父皇竟早就想置扶容于死地,结果还牵连了他,最后是这样被吓死的。
秦昭只觉得无限唏嘘。
对他的旨意,自然也没有那么言听计从了。
秦昭温声道:“父皇在世时,孤对父皇几乎是百依百顺,纵使在某些事情上稍有不满,也总是孤让步。”
“扶容,你是唯一一个我自己做主、我自己喜欢的人。”秦昭紧紧地握住扶容的手,“我会护好你。”
扶容点点头:“嗯,只要殿下还不放弃,我就不放弃。”
扶容乖乖地望着他。
可是这样的宽慰,秦昭已经说过许多遍了。
秦昭默了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
扶容想了想,又道:“殿下,昨日,我跟着摄政王殿下先行回宫,摄政王殿下并无不臣之心。”
秦昭神色一凝,微微点头:“孤知道了。”
侍从们端着热水汤药进来,秦昭简单洗漱一下,吃了点东西,就披上粗布麻衣,去了封乾殿。
扶容没有去,而是留在昭阳殿休息。
远处封乾殿,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和前世有点相似,又不太一样。
是了,太子仁厚,肯定不会像秦骛一样,让大臣们一天三趟进宫来给老皇帝哭灵,还不管饭。
大臣们自然哭得更卖力些。
扶容在大臣们的哭声中打了个哈欠,把被子扯过头顶,翻了个身,安心睡觉。
*
遵照老皇帝临终前的旨意,他的丧礼一切从简,孝期也缩减许多。
老皇帝在封乾殿停灵只停了七日,便出殡葬入皇陵。
再之后,便是秦昭的登基大典。
这天是司天监算过的好天气,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扶容终于见到了登基大典是怎么样的。
文武朝臣分列两边,礼官唱和。
扶容穿着墨蓝色的文官官服,站在林意修身边,和他一起,望着太子殿下从辇车上走下来,双手捧着玉圭,走上高台。
扶容望着他,像望着自己前世的梦境一般。
有多少次,他都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从前世开始,他就在幻想。
不过那时他没什么见识,想不到大典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想破了脑袋,也勾勒不出高耸通天的祭台,想象不出庄严肃穆的朝臣。
那时他心心念念、盼望着赶快当上皇帝的人,也不是秦昭。
扶容没由来想起秦骛。
秦骛今日称病,没来观礼。
他不想看见扶容满眼星星,却不是对着他。
日光过于猛烈,照在扶容眼前,晕开光影。
扶容忽然想起他和秦骛错过的前世。
那时秦骛吓唬他,说他会摔了印玺,又说他没身份去打点。
而他为了不去秦骛的登基大典,竟然不吃药,还连夜搬去了冷宫。
秦骛后来也是这样登基的吗?
应当不是。
那天可是个坏天气,下了好大的雪,扶容还在冷宫里暗自庆幸自己没去,并且很坏地希望秦骛踩到积雪上,滑一跤。
扶容还是有点记仇的。
这时,林意修碰了碰他的手肘,低声提醒他:“走了。”
“噢。”扶容回过神,跟上队伍。
林意修笑着对他说:“你这回又救驾了,陛下登基了,马上就要晋封一批官员,你的福气来了。”
林意修指的是他和太子殿下掉下山崖,他抱着太子殿下,在山洞里过了一夜的事情。
这也算是救驾。
扶容笑了笑,朝他比了个手势。
林意修道:“你简直是专门救驾的,应当封你一个‘救驾侯’。”
扶容鼓了鼓腮帮子,学着他的模样,小声道:“林公子简直是专门劝别人做官的,应该封一个‘劝官侯’。”
两人相视一笑,和太子殿下的近臣一同,快步跟上帝王的车辇。
此时已然开春,春风吹动扶容的官服衣摆,意气风发。
*
林意修说的不错,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先是召见几个近臣一同,商议事情。
先皇驾崩之后,秦昭便把兴庆殿的方士全部遣散出宫了,兴庆殿也封了起来。
而今重新搬回养居殿。
秦昭端坐在上首,温和敦厚,颇有贤君风范。
“父皇丧仪,朕尚在病中,有劳诸位爱卿多加操劳。”
几位近臣连忙俯身行礼:“臣等不敢。”
秦昭又道:“朕今登基,拟就新政四条,抑方士、重开化、勤耕种、举人才,以求风气一新,细则还须与诸位爱卿共同商定。”
“是。”
先帝留下弊病颇多,所幸朝廷家底还算厚实,正需要秦昭这样的宽厚仁君。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新政的事情,随后,王老太傅起身行礼。
秦昭颔首:“老太傅请说。”
王老太傅道:“陛下登基之初,突发变故,所以册封五皇子为摄政王,以应变故,而今陛下登基,局势已定,朝中不可再留摄政王一职。”
“摄政王当日率兵入宫,射杀禁军十余人,念其事发紧急,可以免于问罪,但也应当削去摄政王一职,另封五皇子为藩王。”
“另外,先帝弥留之际,曾下旨命陛下三月后完婚,三月之期将近,陛下应当早做打算,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秦昭却道:“摄政王之事,朕自有定夺。至于完婚一事,国家百废待兴,事事需要朕操劳,朕暂无此意,不必再提。”
王老太傅就知道他会这样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早在年前,陛下就曾说无意婚事,当日老臣苦苦相劝,今日陛下已然登基,陛下还想不明白吗?”
秦昭起身要扶他,动作顿了一下,却又坐了回去:“老师,你这又是……”
下一刻,殿中近臣都跪下了,除了扶容。
秦昭摆手:“下去,扶容留下。”
“是。”
近臣们都退下了,可是……
扶容回头看了看,小声道:“陛下,他们都没走,在养居殿前面跪下了。”
扶容出去劝他们,却被他们赶回去了,他们说扶容官职小,不用跪,让他回去。
扶容走回殿中,秦昭扶着额头:“罢了,你帮朕研墨,朕就和他们面对面批奏章。”
扶容犹豫了一下:“是。”
扶容在案边坐下,拿起墨锭,给外面的大人们准备软垫。
他看得出来,秦昭好几次想要出去扶人,都按捺住了。
扶容望着秦昭,心想,其实他们很没有道理。
他是说,他和秦昭,很没有道理。
古往今来,皇帝绵延子嗣,都是朝中大事,朝臣们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
可是……
他一边心疼朝臣们,一边又希望秦昭坚持久一点。
扶容想,快点给他一个结果吧。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撕成两半了。
扶容想劝劝秦昭:“陛下,要不然……”
秦昭问他:“你希望朕纳妃?”
扶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才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昭没有批阅多少奏章,搁下笔,揉了揉眉心。
朝臣们还跪在外面。
忽然,外面传来惊呼声:“王老太傅?王老太傅!来人呐,王老太傅晕过去了!”
秦昭一听见呼喊声,猛地站起身,大步跨下台阶:“老师?”
扶容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秦昭飞出去的衣摆。
他想,他已经有结果了。
扶容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养居殿前,朝臣们哭成一片,秦昭扶着王老太傅,连连点头。
扶容却趁着秦昭和他们君臣相得的时候,悄悄离开了。
他甩着衣袖,踢着衣摆,走在宫道上。
他避着人,专门走在偏僻的地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宫门前。
忽然,秦骛的声音响起:“扶容,大臣一起罚跪,没带上你?”
他已经收到消息了,而今扶容出现在这里,他也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扶容抬起头,气鼓鼓地对他说:“摄政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他们正准备弹劾你呢。”
秦骛笑了一声,低声问:“那你要不要跟我去草原?草原可好玩了,正适合我和你这样的野狼和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