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去北城的事儿程让还是没有告诉贺莎,他只是回去看看陆斯闻,两三天……最多一周也就回来了,而贺莎跟自己说的那些关于遗产的事情,他是真的没兴趣,也不打算要,他宁可这么穷着,飘着,也不愿意和他们再见面。
所以当贺莎说去车站送自己的时候,程让同意了,随手买了一张外省省会的票,说去看看。
贺莎看着他的眼神很心疼,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是想要再劝,可程让没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
“小姨,我挺好的,你也好好的。”
贺莎出国之前,所有的长辈中程让和她的关系是最好的,因为年龄相差并不太多,几乎是朋友的相处模式,按照以往他应该拥抱一下贺莎,再撒撒娇的,可十年都过去了,程让早已经不习惯,不止贺莎,他已经不习惯任何人的亲近。
“我走了。”程让背上双肩包,迈步走向检票口,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就像他当年离开北城的时候一样。
程让在下一站就下了车,然后买了回北城的票,因为是临时决定,连硬座都没有了,只有站票,程让还是买了,但即便这样也还要在车站等8个小时,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快的一班。
程让在车站内的KFC里点了一份套餐,坐了7个半小时,周围的人停停走走,只有他一个人在角落里不动如山,他连手机都没看,就那么看着不远处的站内车次显示屏,等着属于他的那一列跳跃至最前端。
他以为他会在这段时间里有无数次的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然后无数次地想要逃离,毕竟那个地方是他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他也不想再撕开那个伤口,可他没有,他坐在那里淡然得很,就好像再等十个小时也甘之如饴。
站内广播开始播报他所乘坐车次的时候,程让从座位上起了身,头也不回地排在队伍最末端随着人流渐渐进了检票口。
车上人很多,程让被挤在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就靠在门边的位置,看着车子渐渐驶离月台,越来越快地朝着北城方向奔跑。
十二个小时的站票,程让除了去了几次厕所之外,几乎没怎么动过,就连盒饭都是站在原地吃的,他也不怎么困,最多也是靠着车厢壁闭上眼睛眯一会儿,这样的他近乎有些自虐,可程让这些年飘来飘去的,赶路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而且,他也想看看,看看自己在这漫长且煎熬的途中有没有一点,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后悔想要中途下车的念头。
可他依然没有,即便双腿都站得僵直快要没有知觉,即便人来人往空气的味道都让人开始不适,即便他快要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待不下去,可他还是没有下车的念头,他还是想回去北城,想看一看陆斯闻。
哪怕只看一眼。
近乡情怯,随着列车越来越靠近北城,程让便越来越能清楚地感觉到,但他并非担心,而是打从心底的畏惧,他畏惧这座城市,畏惧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用了十年的时间逃离这个地方,从来没想过回来。
却没想到回来只需要一个冲动。
列车停靠在北城西站的时候已经是清晨4点半,程让从车上下来踩在地面上的第一步就觉得软绵绵的没有真实感。
他回来了。
他居然真的回来这个地方了。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儿上,从月台到出站口,他把自己的心都踩得麻木了,所以站在出站口看着这座熟悉也陌生的城市的时候才能没有让自己看起来过于彷徨和迷茫。
这里曾经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最重要的人曾经都在这里。
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四点半,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车站旁的小吃店却已经开始营业,程让进了一家面馆,坐在一层厚厚油渍的桌前吃了小半碗,边吃边看朋友圈,陆白没有更新状态,程让便关了手机没有再看,付账离开的时候已经五点多,天亮了,这个城市也睡醒了。
或许是时间太早了,程让并没有立刻去附属医院找陆斯闻,他先是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白菊然后打车去了墓园。
距离上次过来已经十年了,时间久远的程让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忘记贺青的墓在哪里,可他沿着台阶而上的每一步都是有方向的,原来那些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记忆中。
只是被他藏了起来,从不轻易示人罢了。
贺青的墓碑在半山腰,程让没走一步冤枉路的在几分钟后站在了她的面前,墓碑被清扫得很干净,大概是有人经常过来看她,程让静默几秒将白菊放在了她的墓碑前,在沉默蔓延了许久之后,程让才轻声说了句:
“妈,我来看你了。”
十年未见,理所应当的有很多话要说,可这天程让在墓地待了许久,但自始至终也只说了开头的那一句,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认为说什么贺青还能听得到,已经走了那么那么久了,即便有轮回贺青也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崭新的人生。
墓碑留在这里不过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寄托。
可程让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寄托的,贺青也不该再有谁拖着她了。
或许是连续赶路太久没睡了,程让竟靠着贺青的墓碑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这是自和陆斯闻分开之后难得的一个没有梦的觉,是妈妈给他的。
他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贺青,缓缓笑了笑,然后连句再见也没有说便迈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