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寻初见谢知秋许是要走,当即想起要事。
因为两人交换身份需要的信息太重要,他之前竟没找到机会说。
此刻,他忙从袖中取出甄奕给的空白信函,道:“甄学士特意留了东西给你。”
谢知秋一顿,取信拆开。
萧寻初在旁边解释:“甄学士说,他很遗憾之前没能帮上你,所以和李夫人商量以后,留给你这封信,你可以模仿他的笔迹书写,如果你能想到值得一试的办法,便用这封信,尽可以一试。”
“——!”
其实不必萧寻初多解释,正如甄奕预料的那样,谢知秋一看到只有印章和落款的空白信,就完全明白了。
谢知秋乌眸逐渐睁大,随后,眼底似有动容之色。
她轻轻抿唇,明白了萧寻初为何会在替她送甄奕夫妇这件事上如此卖力。
她将信收入袖中,道:“我知道了。”
言罢,她将手放在身前,先向萧寻初行了一礼,道:“多谢你。”
萧寻初笑笑:“信本来就是给你的,我代收了一下而已,谢什么?”
谢知秋道:“不止是信,还有多谢你,替我送了师父。”
她顿了顿,说:“甄师父与李师父于我有恩,我本该亲自送他们二人。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以为不行,但没想到……”
她直视萧寻初,真诚地道:“谢谢。”
“这……没什么。”
萧寻初本觉得这是举手之劳,谢小姐现在这么认真地向他道谢,他反而有点难为情起来,下意识地想摸后脑。
他解释道:“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这么做,只是凑巧听到有人说你是女子没法为恩师送行之类的混账话,一时来气,就冲动了……你若是喜欢这个想法的话,孔明灯前院还有很多,本来我想留下一些让书院里的学童替我放到晚上,但既然你来了……愿意的话,不如由你亲自来放。
“若你不愿在这里留到太晚,也可以等回到临月山以后,让五谷帮你做几盏,自己在山上放。这个很简单,他见我做过好几次,应该做得出来。”
谢知秋淡淡垂眸,道:“好。”
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脚步声。
谢知秋知多半是雀儿回来了,这下真不可再聊,便侧身一隐,打算离开。
萧寻初忙问:“等等!我们下回,什么时候见面?”
谢知秋停步,迅速一想,说:“三日后。你对祖母说想去祭拜月老祠,祖母定会同意。届时,我们便在月老祠中碰面。若有变数,我去谢家放竹蜻蜓给你。”
“好。”
萧寻初应下。
萧寻初稍作思索,又道:“我床边箱子里有一个紫色香囊,里面放有香米,下次见面,你拿一下!
“其实我前些年训练了几只麻雀,等拿到香米以后,你我便不需要用竹蜻蜓了。”
*
戌时。
小厮五谷捧着一个大木箱,匆匆赶回先前少爷与他约定的会合之处。
少爷果然等在那里,只是身边不知为何多了许多孔明灯。
少爷身披薄衫,茕茕独立。
他一手拿着火烛,一手托着一盏孔明灯。
少爷将孔明灯点亮,让其升起,然后,又弯腰取一盏,再度点上火苗,任其上升。
此时已经入夜,少爷那双桃花眼幽幽的,漆黑瞳色中倒映着一点孔明灯的火光,那明光悠然跃动,令人看不清少爷心底在想什么。
五谷捧着木匣,遥遥望着少爷的身影,有些愣神。
少爷自从摔了那一下以后,给人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不仅是气质、气场,还有行事方式,全部都有变化。
……先前,少爷让他把那金疮药还到原来的地方去,还让他不要跟着他。
但五谷心里清楚,那金疮药根本没有失主,也不必归还,况且少爷还受着伤,他自然不能放着不管。
所以,他假装去还金疮药,实则少爷一下山,他就悄悄跟在后面,竟发现少爷竟是回白原书院。
而且,行到中途,竟有无数孔明灯从书院里飞起来。
然后,一到书院,少爷就忽然折返回来,一下子抓到偷偷跟在后面的他。
少爷就像是早已猜到他会跟着一般,跟他解释说,自己之所以回书院,是想拿回以前放在书院中未能带走的旧物,让五谷帮忙去问。
少爷数年前就离开了白原书院,且是中途退学、不告而别。
这事和书院闹得很不愉快,而且少爷当年的屋舍也早换了别的学生住,五谷听到少爷时隔这么久居然还想拿回东西,简直不可思议,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谁还会保留那么久以前的退学学生之物?只怕早就被书院的学官扔了吧?
然而,少爷让他不必多想这些,只管去问。
结果,还真找到了。
说实话,在看到那堆旧物时,五谷简直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认少爷料事如神。
原来,少爷虽离开了书院,但他毕竟是节度使之子,书院的人不敢乱扔他的东西,纵然觉得都是垃圾,他们也全都将之好好地存放在库房里。
于是,少爷差人一问,立即就有人帮他找出来了。
在找到所有旧物后,少爷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猜测可能有误。
但他看都没看其他东西,只从其中拿走一支竹蜻蜓。
然后,少爷差他留在库房继续收拾东西,自己则说久不回书院,想去转转,就暂且离开。
两人再见面,已是现在。
在此期间,少爷去做了些什么,五谷全然不知。
他看到少爷身边多了这么多孔明灯很是吃惊,抱着匣子上前,问:“少爷,这些不是听说是谢小姐送甄奕学士放的孔明灯吗,怎么是您在放?”
少爷扫了他一眼,淡淡回答:“谢小姐要在天黑前归家,但她希望孔明灯能放到夜晚,好让甄学士在前往金陵的船上仍能看得见。
“她本打算雇学童来放灯,但是……我们不是缺钱吗?我遇见,就接下了这个活。”
五谷听了这个解释,内心顿生佩服——
少爷果然头脑变通,在等人的功夫,居然还能给自己找到个差事赚外快!
五谷问:“这么说来,少爷遇见谢知秋小姐了?说上话没有?少爷不是一直很喜欢谢小姐的《秋夜思》吗?有没有趁机与她聊聊?”
“萧寻初”垂眸回答:“没有,只不过和她身边丫鬟聊了几句罢了。”
这时,少爷像有什么在意之处,忽问:“我很喜欢《秋夜思》?”
五谷笑着打趣:“少来!少爷你连这都忘了?那诗不是你亲自抄下来挂在床头的吗?还嫌自己字不好看,反复写了好多遍呢!平时可从没见您这么认真。”
“少爷”稍有停顿,然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浅浅地笑了下。过了一会儿,少爷将拿出来的灯放完了,又走回前院,将留在里面的孔明灯也一一放飞。
在少爷放最后一盏灯时,五谷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只是他离得远,少爷声音又太轻,他没有听见。
其实也不是什么与他有关系的话,但如果他能听见的话,他会听到自家少爷当时如此说道——
“师父,多年教诲之恩,知秋没齿难忘。今日未能亲送,万分抱歉。愿两位师父顺利归乡,余生平安顺遂。”
*
孔明灯直到深夜才放尽。
谢知秋放完孔明灯,感觉像亲自送过师父,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回头对小厮道:“走吧。”
萧寻初的小厮五谷不知她的心事,眼看着她在放完“谢知秋”留下的孔明灯后,居然还自己亲自动手做了几盏去放,于是在旁边直呼少爷真是个良心雇工,还说这种职业精神世间难寻,若他不是天生就是个少爷,光凭这种良心恐怕也能从小厮一路当到管家了。
谢知秋没有接腔。
放完灯后,二人从书院借了辆马车,返回临月山的草庐。
谢知秋是此生第一次这么晚还在外面赶路,而且还不必戴帷帽,所以她索性没有进车内,直接和小厮一块儿坐在前面,一路仰头望着星空。
五谷见她看得入神,笑道:“少爷一直看天空,是想起当初和邵学谕、叶公子、宋公子他们一块儿在山上赏月观星的日子了吗?”
谢知秋没有否认,轻轻附和:“是啊。”
她和萧寻初还没有定下到底要不要为了日后方便而成婚,但谢知秋打算趁这段日子再观察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故而快到临月山时,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五谷,如果我今后改变主意,打算去科考入仕了,你觉得我父母会怎么说?”
“少爷要改变主意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五谷的反应当即热烈起来,简直可以用两眼发光来形容。
他夸赞地道:“那老爷和夫人可要高兴坏了!恐怕要连夜接少爷回家,然后敲锣打鼓放鞭炮地庆祝呢!”
“……”
“少爷?怎么了?”
“……没事。”
谢知秋只是走了一下神。
她没想到五谷会表现得这么高兴。
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当她提起自己想做官的时候,有人如此理所当然地表示喜悦,并且立即就支持了她。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
谢知秋看向远处,回答:“原来如此,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