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今日会来, 谢知秋并不意外。
倒不如说,在告诉五谷她去谢府求亲了的时候,谢知秋就知道这件事今天一定会来。
其实早在更早以前, 她就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了。
深夜去见萧寻初、询问他的意见、学习骑马……
既然她中了解元,那么萧家对她的关注肯定会更甚于从前, 想办法让她作为萧寻初回家,是早晚的事。
在谢知秋眼里,这件事就像一颗点了火却暂时没有爆炸的炸药。
她明知这炸药迟早会爆开,可却无法判断何时会爆、会爆到什么程度。
据谢知秋猜测,萧将军还在和这个儿子怄气,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萧将军肯定早就想让萧寻初回家了, 但他不愿意低头, 还在观望情况, 甚至指望着萧寻初借着中举这个机会, 主动回家认错。
可是如果“萧寻初”始终没回去,到某一个节点, 萧将军也一定会主动来找她。但那究竟会是什么时候, 以及萧将军忍到那时最终会有什么反应, 都难以估量。
谢知秋不喜欢这种难以预料的感觉。
如今摆在她面前有两个选择, 要么由她去找萧家人,主动挑破这个炸弹;要么等萧将军再来找她,待炸弹爆开看看情况,再见招拆招。
谢知秋反复在两者之间权衡, 最终觉得哪个都不够好。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一个人扮演另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在谢知秋和萧寻初这两个人里, 谢知秋冷淡内敛, 不习惯感情外露, 而萧寻初坦率真诚,更善于表达自己。
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的人,要扮演内敛的人相对容易,只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忍一忍即可。
但反之,让一个内敛的人假装成一个率直的人,难度却会是前者的数十倍以上。
从这个角度来说,两人刚交换的时候,萧寻初是一个人住在山上的,对谢知秋来讲,实在是幸运的事,可以说是帮了她大忙。若非如此,她未必能平安度过最开始的适应期。
谢知秋习惯了将大多数想法都隐藏在心里,要说出来本来就已经是一重障碍,更不要说还要表现得很像萧寻初、在其他人面前以萧寻初的态度将应有的行为演绎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选择主动回萧家,就势必要扮演一个诚心向父母道歉并决定回家的萧寻初,而如果选择等萧将军再来找她,则必须要扮演一个面对父亲怒火的萧寻初。
两个性格不同的人,在面对极端事件时的态度是最容易看出差异的。
她与萧寻初家人之间发生的冲突越激烈、需要展露感情的程度越多,对她来说就越不利,越容易被看出异样。
这是谢知秋极力想避免的情况。
于是她思来想去,决定两者都不选。
她不知道怎么扮演诚心道歉的萧寻初,但比起等萧将军这个炸弹在不确定的时候炸开,倒不如由她亲自来一口气放个大消息,逼萧将军好奇得非得立即把“萧寻初”抓回去问情况不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这样一来,她对萧家人会有什么反应、会问她什么问题,都大致有预测,可以提前做准备。
此外,这也可以将萧家人的注意力从她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她和“谢知秋”两个人的婚事上,只要能混淆他人想法的干扰越多,那她作为“萧寻初”的异样就会越不起眼。
事实上,这件事是谢知秋亲自点燃了引爆炸药的“引线”。
可是除了她以外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了被她操控于股掌之间的提线木偶,还以为是自己掌握着局面。
*
此刻,五谷牵着两匹马,恭顺有礼地站在谢知秋面前,等待她的回音。
五谷心中有些紧张。
他知道少爷住在临月山上已经好几年,被少爷视为恩师的邵怀藏的墓也在这山上。少爷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而且,他与家里也闹得不愉快,未必会愿意回家。
果不其然,五谷话音刚落,少爷拢起袖子,抬头望草庐的方向看了一眼。
草庐隐匿在葳蕤树影中。
少爷目中有所留恋。
五谷提前准备了一堆话来说服少爷回家,他正要张口开始,但下一刻,却听少爷清冷地开口道——
“好。”
“咦?!”
谢知秋看向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说:“我说好。我跟你回去。”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望着五谷呆滞的表情,谢知秋知道,她必须时刻扮演萧寻初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未等五谷反应过来,谢知秋越过他的肩膀,目光看向他身后。
五谷身后的两匹马,一匹是普通的棕色马,体型并无特殊之处,甚至略显娇小。
而另外一匹,通体深红,连马鬃亦是惹人眼球的釉赤色。这马高身健腿,马鬃整洁飘扬,眼神骄傲,整体比旁边那匹马高半个头有余,一眼便知非凡。
此刻,这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谢知秋,似乎在端量她。
萧寻初说过,萧家有一匹专属于他的红骝马,叫作寸刀。
这名字当初取自萧寻初名字的两个部分,以体现此马是他生命中的重要组成,寓明他对马的喜爱。
不必多言,这一匹大约就是。
谢知秋走上前,低唤:“寸刀?”
红骝马听到这两个字,左右摆动了一下马尾巴,竟有反应。
谢知秋心中一定,主动摸了摸这匹赤马。
名叫寸刀的红骝马看到谢知秋想要触碰自己,好似犹豫了一下。
它对拥有其主萧寻初身体的谢知秋,竟有一丝疏离。
不过,须臾,寸刀还是低下了头,接受谢知秋的抚摸。
寸刀并未表现得非常亲近,反倒用一双比人大许多的马眸,安静地审视着她。
谢知秋一边抚摸着马,一边问:“怎么只带了马来,我在山上的东西怎么办?”
“将军希望少爷尽快回去。”
五谷立即回答。
五谷斟酌着语句解释道:“山上的东西……照将军的意思,就是都可以不要了,少爷待在将军府,还能缺什么东西?
“如果少爷坚持要保留,那等少爷到家以后,将军会派人过来,一样不落地都搬回将军府。”
“……”
原来如此,她刻意放出消息去激萧将军,虽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但也使得萧将军过于急躁,恨不得让他插了翅膀直接飞过去解释,造成了必须要立即骑马回家的变故。
谢知秋毫不犹豫地回答:“草庐里的东西我都要,等下帮我搬回去。”
“是。”
五谷应下。
谢知秋又看向寸刀。
没有马车的话,就说明她必须要骑马回去了。
万幸,这段时间她未雨绸缪,先练了骑马。
……话虽如此,事到临头,谢知秋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之前她都是独自一个人练,这还是头一回,她要在真正认识萧寻初的人面前,展示自己临时抱佛脚的骑马技术。
谢知秋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安抚自己——
没事的,她已经练习很久了,平时已经可以简单应对马的各种动作,只是从临月山去将军府而已,不必过于忧虑。
她缓缓将这口气吐出,然后靠近寸刀,和练习时一样,拉住缰绳,利落地脚踩马镫,翻身上马!
谢知秋自知纵马之术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故而在上马下马的动作上练得最多,力求第一眼就能唬住人,给其他人留下她很会骑马的印象——
只见她借着萧寻初的身体,身如轻燕,动作干净漂亮,浅色宽袖随风掀起,如转雾翻云。
五谷陪伴萧寻初多年,记得少爷往年策马的英姿,正要感慨少爷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的男人,就算多年没有骑马,姿态还是这么俊美潇洒,就眼看着少爷一个踏步流畅地跃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