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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秦皓独自一人站在自家花园中,他面前是一张长桌,长桌上平平整整地摆放着两篇文章。
那正是“萧寻初”的笔墨。
秦皓在太学粗粗看过以后,便向其他学生借来誊抄了两份,这些日子在家反复研读,越看越是心惊。
夜色中,他攥紧拳头,极力抑制着胸口不断翻滚上涌的恐惧与嫉妒。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对谁产生过这样丑陋的感情。
在秦皓至今十九年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碰到过真正对他有威胁的人。他是天之骄子,他自己也清楚。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害怕了。
算起来,自从两人成年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萧寻初的文章。
在他印象中,年少时的萧寻初,绝没有这样的灵气,这样的文采!
两篇文章,截然相反的风格,却都让他写得精彩绝伦,看一眼便可贯通到尾,不会有丝毫停顿,还回味无穷。
实际上,在亲眼看这两篇文章之前,纵然萧寻初向他提出了挑战,秦皓也没有感到太强烈的危机感。哪怕萧寻初中了解元,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可他毕竟比萧寻初早准备春闱三年,秦皓始终认为,还是自己赢面大许多的。
然而这一刻,他的后背只一瞬就被冷汗浸湿。
他发现自己很可能赢不了!
这样的文章,无论选其中任何一篇,他能写出更杰出的佳作吗?
秦皓绞尽脑汁,可最终答案却只有一个——
他写不出来!
就算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战胜这两作的内容来!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萧寻初离开白原书院这么多年,他的文章风格居然会与甄奕如此相似。
秦皓自己也是模仿的甄奕,若是如太学先生所说,他如今已得甄奕三分真传,那么这个萧寻初,就可以说是得了十分!
不……萧寻初的文章,与其说是像甄奕,不如说是像……
秦皓动作一顿,脑海中冒出一个离奇的念头来。
萧寻初的文风,是像谢知秋!
他的风格,和谢知秋太像了!
不是单纯仿写能够达到的水平,简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过了谢知秋的脑袋,再经由萧寻初的手写出来似的!
秦皓与谢知秋自小相识,又一同在甄奕门下学习过不短的时间,谢知秋的风格,他一看就知道。
秦皓脑中一转,忽然想通了一个一直没想通的地方——
难怪萧寻初会跑出来求娶谢妹妹,他这到底是将谢妹妹的文章逐字逐句读了多少遍,才能写得相似到这个份上?
只是……
秦皓抿紧嘴唇。
萧寻初的文章,风格水平都近似于谢知秋,这个发现非但没让他觉得安心,反而愈发焦躁。
谢妹妹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但是同样的文章风格,他不会对谢妹妹产生嫉妒。因为谢妹妹不会和他在同一个擂台上竞争,不会威胁他的位置,相反,她还可能和他结伴、成为他的助力。
而萧寻初截然不同。
萧寻初会是他的对手,他会挡在他前面,争夺与他相同的东西!
秦皓良久伫立,神色变幻莫测。
恰在此时,秦家老爷秦多龄夜间散步,提着灯从秦皓院前经过时,正撞见儿子没睡,反而在院中借着几支蜡烛的火光在看东西。
“皓儿?”
秦多龄停驻,唤儿子的名字。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这是在看什么?”
说着,秦多龄踏入院中,也去看那两份的卷子。
“父亲,这是萧寻初写的。”
秦皓回过神,说道。
他心情复杂地攥拳,承认道:“我自知不如。”
秦多龄没说话,只是慢慢将两篇文章读完,接着,面上也流露出惊讶之色。
他说:“的确写得很好。”
秦皓焦虑地思索道:“离会试只剩不到三个月,若要赶上这两篇文章的水准,只怕困难。再多读一些书可会有用?可是……”
秦皓竟有束手无策之感。
归根结底,时间太赶,读书非一日之功,而萧寻初展现出的这种灵气,令人费解。
秦多龄看着秦皓难得慌乱的神色,叹道:“皓儿,你冷静一点。”
秦多龄像是想了一想,才说:“其实这世上许多事情的结果,你还是不要太过在意为好。
“你可能很在乎与谢家的婚事是否能顺利,但实际上,这桩事是否能成,规则是由谢家人定的,真正的关键在于谢老爷和谢知秋。
“他们如果真心看中你,无论你与萧寻初谁的名次更好,他们总会找理由选你。反之,即使是你胜过了萧寻初,结果也未必如你所愿。
“所以,这回科考无论你拿了什么名次,都不用过于放在心上。人生很长,多的是道路通往高处,只是人们往往都在表面规则上较劲,而忽略其实质。”
秦皓听出父亲今晚话中有话,一愣,问:“父亲这番话是何意?”
秦多龄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这个长子。
“我本来不想现在对你说这些,免得影响你考试的心态。不过,我看你想法太天真,倒不如直接说破为好。”
秦多龄道。
他问秦皓:“皓儿,你认为要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最要紧的是什么?”
秦皓不解,回答:“……学识?”
秦多龄摇了摇头。
他说:“是制定规则的人究竟想要什么。你要知道,科考的评分标准是‘人’定的,他们想要什么‘人’,就会给什么样的答案高分。
“至于学识,那只不过是该占位置的人占好自己想要的位置之后,发现还多出几个空缺,便找一个顺理成章的排序方法,施舍给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罢了。”
“……?”
秦皓懵住。
秦多龄看向桌上那两篇文章,目光照映夜中灯笼火,幽光摇曳。
“皓儿,你不要对表面上的竞争太有执念。”
他说。
“这个萧寻初文采是不错,但可惜,聪明与灵气只能在书院里博得夫子的赞赏,在更大的东西面前却不堪一击。”
“你和萧寻初,都不是明年的‘规则’想要的人。你与他相争,无论谁赢谁输,都没有意义。”
“你要看得更远,才能走得更远……待日后,你会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