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又道:“这兄长虽然说谎,但我观他这两日的言行,为人颇为正派,甚至不安于在我们这里免费吃住,主动要求做事。
“既然对方隐匿身份,多半有难言之隐,既然对方不是坏人,恰当地伸出援手,想也是地方官的职责。他们唯有两人,带一带,想来也无碍。”
萧寻初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并无恶意。”
言罢,萧寻初又笑。
谢知秋说是职责,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萧寻初却知她表面冷淡,实则心暖。
那妹妹眼看就要死了,让谢知秋将这么一个人丢在荒郊野岭,她必
定是做不到的。
谢知秋此时已经铺平被褥,正要躺下,眼角余光看见萧寻初在看她,又侧头道:“有事?”
“没有。”
萧寻初含笑摇头。
说完,他也躺下,替谢知秋熄了灯,二人一块儿歇下。
*
同一时刻,客房之内,石烈与徐雨娘两人也正在说话。
这兄妹二人得知救下他们的恩人,就是以后月县的知县大人,可谓大吃一惊。
“……这下怎么办,他既然是知县,等回到月县,只怕一下就会看到我们的通缉令,还会知道我们打了衙役的事。”
石烈眉头紧蹙,如此言道。
“但眼下我们除了跟着他,没有别的办法。我们不能抛头露面,混在车队里反而安全,还能帮你请到大夫、弄到草药。”
这兄妹二人正是被月县的衙差给害了,本以为逃出狼窟,没想到又入豺口,逃了半个月,反倒一头撞进月县即将上任的新官手里。
雨娘得知那青年竟是知县,亦大吃一惊。
这年头当官的大多四五十岁,谁能想到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会是知县老爷呢?
不过雨娘经过起先的不安后,很快沉静下来。
她前思后想,握住石烈的手,说:“烈哥哥,我……想回月县!”
“什么?!”
雨娘的指尖轻颤,显然是害怕的。
她眼睑轻轻垂下,睫毛如蝉翼打在眸下,道:“烈哥哥,你忘了?我父亲他……还在月县。原先我以为此生可能都见不到父亲了,可是此番竟遇上月县的新知县,说不定是宿命……这知县大人愿意救我们,应该是个好人,要是向他求助,他没准会帮我们救父亲。”
想到在月县生死不明的徐老汉,石烈沉默半晌。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救义父呢?
但石烈又说:“这县令现在愿意救我们,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们身份,且他新官上任,随手救两个人,还能博个美名。
“日后等他到了月县,发觉月县的情况,还会愿意帮我们吗?
“除了胡知县,以前哪一任县令不是主动向那些世家大族投诚的?万一他发现焦子豪垂涎于你,反倒主动将你交给对方怎么办?”
雨娘一懵,显然有点害怕石烈说的情况。
但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愿意赌一次。”
徐雨娘道:“那位知县大人,他看我的眼神,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不一样?”
徐雨娘点点头。
她想起那日雨幕中,对方留在她头脑中的眼神。
凭徐雨娘的相貌,她十三四岁后,就有太多人用令她不舒服的眼神看她,如今,只要对方稍有一点杂念,她就会有异样感。
可是,那位年轻的知县大人,却并未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那人眼神冷漠,却很清澈。
徐雨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这让她莫名有种安心感,觉得自己不会受到伤害。
徐雨娘想了想,说:“不过,哥哥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们先跟着他回月县,再看看情况。如果这位大人确实值得信任,我们再将实情告知,求他相助!”
*
一夜过去。
南方的确多雨,这段日子,谢知秋深有体会。
今日一早,又是暴雨。
谢知秋由五谷撑伞,正准备登车再往月县的方向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唤道——
“大人!大人!请留步!”
谢知秋停下步子,回过头去,只见是个四十来岁、山羊胡的干瘦男人正向她跑来。
这人是驿站的伙计,据说在此地干了有些年头了,谢知秋昨日在此处住宿,递上凭证表明月县知县身份后,这人就盯了她许久,因此谢知秋对他有些印象。
只见那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对她行了一礼,道:“萧大人,冒昧了。其实昨日,老朽有一事未来得及告知萧大人。”
“……何事?”
谢知秋问。
这老伙计低着头,眼神躲闪,道:“这个驿站,是月县官员赴月县上任的必经之路,以往所有去月县赴任的县官,老朽都见过。
“萧大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月县的上一任知县胡大人,是死在任上的。月县之后也没有新县令上任,故而萧大人到了月县,是无人可与萧大人交接的。”
谢知秋未说话。
那人压低声音,道:“但其实,上一任知县胡大人去世前半月,曾专程骑马来驿站拜会老朽,然后交给老朽一个锦囊。胡大人让老朽守在驿站里,如果遇到后续上任的县官,就将这个锦囊交给对方,此后如何行事,还请新任的县官大人自行判断。”
言罢,那老伙计在袖中一摸,果然掏出一个老旧的锦囊来,递给谢知秋。
他道:“知县大人自己看便好。请勿出声。”
谢知秋有些疑虑,但还是接过。
她将锦囊打开,从中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纸,展开来看。
入目的是十分端正的字迹。
能过五关斩六将通过科举的人,大多能写一手好字,而眼前之字,尤是其中翘楚。
若当真能说字如其人,那写下这字的人,多半是个清廉刚正的君子。
纸上内容很少,只有一行字——
龙潭虎穴,速离此地。
——胡未明绝笔
忽然间,秋日的冷雨打在纸伞上,声音似乎更凄楚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