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如今时兴放天灯,哪怕不逢节庆祭奠,哪怕是大白天,仍旧有孩童以此玩乐。
究其原因,毫无疑问是两个月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天鹤船”。
那天,巨大的天灯从将军府里升起,后来,这盏天灯又被送入宫中。
天子得到这盏巨大天灯后,十分喜爱,短短两个月间,已经在宫中升了数十次。
皇室的喜爱向来是梁城流行的风向标。
皇帝对此灯表现出如此高涨的兴趣,而偏偏这天灯又真能将人带到天上,着实有趣醒目,不少人都议论纷纷。
没多久,“天鹤船”之名就传遍梁城,甚至有外地人听闻梁城有这样的奇物,特意从远方赶来观看。
普通百姓没有机会亲身乘坐天鹤船,就常在城中放天灯,还在天灯上写上“天鹤船”的名字,以表明向往羡艳
() 。
由于此等状况(),天鹤船真正的制作者?(),亦在梁城名噪一时,引起轰动。
然而,当秦皓第一次听说“天鹤船”制作者的名字时,在原地呆立半晌,久久回不过神来。
——制作天鹤船的人,竟是早已名满天下的才女,原本的谢家大小姐、如今的萧青天之妻,谢知秋。
马车中,秦皓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直到此刻,他都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他原先一直以为天鹤船一定是萧寻初的作品,毕竟萧寻初在白原书院时,就整天琢磨这些事,这几乎是他的个人特征之一了。
而现在,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萧寻初当上状元,在官场上如鱼得水,而谢妹妹倒做起了天鹤船。
这么说来,那天他在灯会上看到谢妹妹坐在小孩子中间熟练地给他们做木雕,她可能也不是生活所迫习得的能力,而是真心爱好了?
虽说夫妻彼此互相影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谢妹妹本来就是爱读书、对新鲜事物接受能力强的人,和萧寻初成婚后会被他的兴趣感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这两个人……简直像调了个魂似的。
秦皓越想,越是心情微妙。
一方面,谢妹妹成婚后居然被萧寻初影响到这个份上,连萧寻初擅长的工匠之技,她都能使得远超常人,可见两人婚后十分投契。
秦皓只要想到这里,就感到内心妒火难忍,理智几乎要被丑陋的嫉妒之情吞噬。
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
仿佛真相远不止于此。
……
正当秦皓纠结间,马车不知不觉停在了齐府门前。
这两年,秦皓去齐慕先府上的次数颇多,已经十分熟路。
他拜齐慕先为师后,二人关系十分亲厚,有时甚至像是父子一般。
与齐慕先见面打了个招呼后,秦皓去书房,替齐慕先取他想要的书。
书房门开着,谁知,他一踏入门中,就看到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秦皓一愣。
——竟是“萧寻初”。
那人静立在窗边,单手持卷,约莫是来看书的。
秦皓眼神一晃,有一瞬间觉得这画面好像有点眼熟,过去仿佛曾在哪里见过,眼前人也有点不像男人,更像是一个安静读书的女孩子。
但他稍一凝神,待视线沉淀下来,就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女孩子,面前人依旧是“萧寻初”。
真是冤家路窄,说曹操曹操就到。
秦皓在心里“啧”了一声。
然而就算不愿也无可奈何。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两人时常不得不在齐府碰面。
说实话,秦皓万万没想到萧寻初这个将军之子,居然也会愿意入齐慕先门下。
秦皓对此多少有点排斥,但齐慕先是他的师父,秦皓十分了解此人城府。既然是师父做的决定,那他作为弟子,没有
() 置喙的余地。
最近,甚至有人开始将他、齐宣正还有“萧寻初()”三人称作齐氏门下三君子()”。
秦皓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号时,觉得可笑至极。
他们毕竟都仰仗着齐慕先,在外人面前,的确表现得亲近投契。
但是私底下,在三个人,就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关系好的。
他与萧寻初打从一开始就是情敌,自不必说。
而齐宣正这个人,对外表现是齐慕先的儿子,继承相门之风,乃栋梁之才,在梁城口碑也不错。但只要与齐家走得近些,就会知道齐宣正此人骄奢淫逸,无才而自大,可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简直毫无可取之处。
秦皓对齐慕先心怀敬意,可是对他这个儿子,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碍于齐慕先的权势,不敢将真情实感当他的面表现出来,所以与齐宣正维持着表面客气罢了。
至于“萧寻初”与齐宣正。
萧寻初当初夺了齐宣正的状元,齐宣正这个人私底下极为小气,还非常记仇,想来是对“萧寻初”恨之入骨。他们目前还没打起来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君子之交?
就这样互相嫌弃的三个人,居然被放在一起谈论,还被世人想象成品德高尚、友好团结的典范,秦皓只觉匪夷所思。
当然,齐慕先好像觉得这个称呼不错,有利于展现齐家桃李芬芳、有才门客甚重的形象。既然如此,秦皓也不会自讨没趣,去戳破这个脆弱的谎言。
这时,“萧寻初”好似觉察到他的存在,抬起头来。
两个情敌二人相顾无言。
半晌,秦皓问:“师父也邀了你来品茶?”
事实上,在秦皓面前的这个“萧寻初”,正是谢知秋本人。
她知道秦皓不清楚实际情况,将她视作情敌,但就谢知秋的个人想法而言,她倒希望能在自己维持萧寻初身份期间,和秦皓能保持比较平和的关系。
于是,谢知秋颔首。
她想了想,说:“同平章事大人这里藏书无数,还有不少世间难得的孤本。他是个爱书之人,博学多闻,藏书也不拘于儒术一学。
“能看到这么多书的机会难得,我已经与同平章事大人请示过,他同意我过来看书。”
谁知这句话,让秦皓步子一顿,表情甚为微妙。
他重新转过头来,看向谢知秋,迟疑道:“你……”
“?”
见秦皓欲言又止,谢知秋回以询问的目光。
然而秦皓没有说下去,只是狐疑地看了她数眼,将视线凝在她脸上。
最终,秦皓没说话,在拿到齐慕先要的书后,就离开了书房。
只是在他踏出书房时,内心生出一缕疑惑来——
谢妹妹以前也是这样的。
喜欢读这种各样的书,尽管会精读四书五经应付先生,但阅读范围却不拘于一格。
要是她能见识到齐相的藏书,必然会很惊喜吧。
诚然,萧寻初现在是状元郎了,学识必然不错,但他以前在天赋上有很强的偏向性,要是能做到在捣腾他那些木头玩具的同时还能海纳百川地读书,这个人又何以被冠以纨绔之名?
而在萧寻初重新从临月山下来后,他非但性子大变,文风还像极了谢知秋。
这两个人,简直像是往对方的方向变了性情一般。
哪怕说是夫妻……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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