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原本在乐坊外走走看看,不时试图往围墙里张望,像是那种对案情好奇的过客。
当他迎上谢知秋的视线,似乎凝了一下。他虽不认识谢知秋,但见她一身朱红色官服,还是友善地对她一笑。
旋即,裕王转了个头,悠哉地与谢知秋擦肩而过,进对面的乐坊去了。
那乐坊的主人,一见裕王,简直双目放光,喜气洋洋地叫来一堆姑娘,众星拱月一般将他迎了进去,俨然是个常客。
而他从谢知秋身边经过时,谢知秋不由鼻尖轻动,嗅到淡淡的药味。
“大人怎么了?”
张聪见谢知秋站立未动,不由出言询问。
谢知秋说:“那人身上的味道……”
碍于那人毕竟是个王爷,谢知秋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不过,此人这个时期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巧合得有点异常。
谢知秋正在办案中,生性细致敏锐,姑且将此事记下。
() *
半了一天案子,谢知秋提灯回到大理寺。
她坐在桌前梳理卷宗。
齐宣正这桩命案比想象中复杂,尤其从王小妹的供词来看,本案恐怕还有值得深挖的隐情。
不过……
如果问谢知秋,她现在认为何人会是凶手,她心里想的还是齐宣正。
倒不如说,经过一番调查,她反而更觉得凶手就是齐宣正了。
目前发现的异常之处,只能说明那位实际名叫杜宁枝的乐女,死前可能还怀有秘密,可是证明不了本案除了齐宣正还有其他凶手人选。
乐坊的房间原本为了招待贵客,门窗都紧紧关着,经过调查,案发的那屋子既没有外人进去过的痕迹,也没有有人出来过的痕迹,齐宣正还被一堆人目睹浑身是血手持凶器站在尸体边上。
与杜宁枝在墙外对话的男子倒的确有点可疑,事后还要再查一查。但他既然是隔墙对话,就说明本来并不在乐坊内,要说后面再进来,未免多此一举。
从王小妹大闹乐坊到众人闯入屋中,想必没有多少时间。如果真凶不是齐宣正,那他要伪造出这种景象,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人来人往的乐坊无声无息进入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杀掉杜宁枝、给齐宣正换衣服、清理掉所有自己的行动痕迹。
不管怎么想都太不可能了。
更何况,杜宁枝要迷倒齐宣正,她药从哪里来?既然她要弄晕齐宣正,就说明她并不希望那天有人打扰,那又怎么会不提前知会她的好姐妹王小妹和亲妹妹,让她们不要担心?
杜宁枝身上可能另有隐情,但齐宣正,十有八.九就是真凶无疑。
谢知秋后脑勺突突地痛了起来。
经过一番调查,一切反而又回到原点——
怎么样才能保住齐宣正?
谢知秋思路纷乱,手仿佛被某种道德的枷锁捆住,虽握着笔,却良久写不出任何东西。
许久,她终于还是决定先回将军府,养精蓄锐整理思绪。
谢知秋今日是整个大理寺最忙的人,东奔西跑不见清闲,到了时辰,其他官员早已归家,整个大理寺黑灯瞎火,空寂幽静。
谢知秋提着灯,带着张聪,去马厩牵马。
然而,还未到马厩,转过一弯,在去牵马的必经之路上,她竟先撞见一个人影。
谢知秋心头先是一惊,还以为撞见了鬼,但等看清对方的脸,这份震惊有增无减——
那人手持橙灯,立在道路中间。
他玉冠青衣,五官清俊,夜色下,他一身清贵矜傲之气中,隐约夹着三分刚直。
正如他从小到大的评价一般,这真是个玉质之人。
没想到今日,所谓的齐氏门下三君子竟能在大理寺齐聚一堂。
一个在狱里蹲着,一个在查案,一个大晚上在这里等她。
来者,竟是秦皓。
谢知秋见他,心里猜到了点什么,不免心情复杂。
她道:“你专门来找我?”
秦皓面色沉静。
他没有以往面对“萧寻初”的那种剑拔弩张之感,但也未显亲近,只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表情。
秦皓说:“萧大人,同平章事大人有事请你一叙。”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倒不如说,谢知秋反而奇怪,齐宣正出事都这么多天了,齐慕先怎么还没直接来找她。
谢知秋回头对张聪道:“你先回去吧,我之后自己回去。”
“大人!”
张聪看这场面,十分紧张,并不放心谢知秋独自一人。
但谢知秋摇头:“不会有事。”
齐慕先留着她还有用。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想必不会杀一个被皇帝看重的臣子,那未免太明显了。
况且,真要动她,那直接找个机会将她暗地里杀了即可,犯不着专门让秦皓来找她。
谢知秋见张聪犹豫不走,又催道:“你先回将军府报个平安,我一个时辰必定回府,若是未归,你再着急便是。”
张聪见谢知秋意志坚定,不好违背她的意思,思来想去,抱拳行了个礼,终于走了。
谢知秋看向秦皓,淡淡道:“走吧。”
秦皓见她如此沉静,倒是侧目了一瞬。
接着,他转过身,在前面引路。
秦皓考虑得十分周到,还专门备了马车,只是前面的车夫似乎并不是他自己的人,谢知秋从未见过。
那人一路无话,低头驾车。
谢知秋与秦皓虽同坐车内,可也彼此沉默。
一时间,一车三个乘客,竟像是三片纸人。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但并非是齐府。
谢知秋下马车时匆匆一扫,此宅围墙宽大,望不到头,起码占地四亩,多半有好几个园林,房间无数。
梁城乃方朝之都,权贵豪富齐聚,土地寸土寸金,许多在此谋生的平民百姓甚至连一间屋子都没有,只能在此地租床栖身。
在如此贵重之地,能置下这么一套宅院,不可谓不是大手笔。
秦皓领谢知秋进去,谢知秋才发现这是座空宅,花园屋阁虽都建好了,但还没有人入住的痕迹。
秦皓带她走到一间屋前,推开门,灯笼火光一照,里面满室整齐的金砖几乎要晃花谢知秋的眼。
只听秦皓平静地如此说道:“萧大人成家已久,功已成、名已就,却仍住在将军府中,并未分府。
“同平章事大人听说,萧大人早年与父母关系不睦,实则常年住在山上,如今成婚立业却仍与父母同住,想来难免有不便之处。
“同平章事大人与萧大人相知相惜,真心将萧大人当作是晚辈弟子,特备下这座宅院送给萧大人,区区薄礼,还望萧大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