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先的语气超乎寻常的严肃,他紧紧盯着齐宣正,目光深邃幽深,让人难以看出目的。
齐宣正一怔。
他知道父亲这样问他,这必是个重要细节。
齐宣正心想这说不定会对他减轻罪行有利,便绞尽脑汁回忆起来。
“我这两天是有听见狱卒聊天。”
他说。
“好像说,从那女的怀里搜出一封空白的信,什么都没写却很小心地带在身上,怪得很。”
齐慕先声音低沉:“确定是空白的吗?”
齐宣正点点头。
齐慕先神情肃然。
齐宣正看到父亲这般神情,不由问:“爹,那是什么,很重要吗?”
齐慕先不言。
齐宣正费解道:“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齐慕先抬手捏了捏鼻梁,泛黄的眼底有数夜没睡好的血丝。
他声音比往日低哑,带着齐宣正不太理解的阴郁。
齐慕先道:“不该你管的事别多问,你处理不了。”
*
同一时刻。
后堂另一间屋子中,赵泽屏退众人,单独与谢知秋见面。
门窗紧闭,赵泽身着五品官服,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神情肃穆。
谢知秋跪在赵泽面前,伏身叩首,一言不发。
赵泽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谢知秋道:“微臣知错,请皇上恕罪。”
赵泽想用手指点她,但在屋中焦虑地转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手,长叹一声。
“哎!”
赵泽百味交杂,甩甩袖子,对谢知秋道:“算了算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你若不这么做,朕又怎能知道朝中百官欺瞒朕竟已到这等地步?”
“多谢皇上。”
“不过……”
赵泽将袖子背在身后,又来回走了两圈,转对谢知秋道:“萧爱卿,我看齐宣正这事,要不还是点到为止吧。”
谢知秋抬眸看向皇上。
赵泽道:“齐宣正孝期流连烟花之地确实德行有损,还闹出了人命,着实不是一个朝廷命官该有的行径。
“但他毕竟是相父的独生子,相父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让相父太难做。
“照朕的意思,不如就对他严厉斥责,革除全部官职,五年不得复用,然后让齐家给乐坊一定赔偿。当然,朕下次上朝时,一定会对群臣好好说说这事,让他们不敢再效仿齐宣正之行。”
谢知秋默然。
半晌,她说:“齐宣正本来正该丁忧,五年不得复用,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的惩罚,恐无法起到儆效尤的作用。”
赵泽道:“你说的,朕也明白。但若不这般,还能怎么办?齐宣正是相父唯一的孩子,朕总不能因为他一时酒醉误杀一个贱籍女子,就将他杀了吧?”
谢知秋道:“依照律法,良
籍殴打贱籍至死,应徒刑一年。齐宣正自知犯错却试图隐瞒,理应罪加一等,加杖责一百。
“且春月姐妹本是良籍,是受人拐骗才会被卖到此地,理应复籍,若照良籍来算,即便齐宣正有官身,也该流放两千里。”
实际上,即便如此,齐宣正的罪也不算重的。
如果情况相反,是下人殴打主人,那么无论对错、是何缘由,主人只要有伤,下人就会被处以绞刑。贱籍殴打良人,更是再加一等罪。
赵泽则头疼道:“萧爱卿,是律法大,还是朕大?你平时是听朕的,还是听律法的?
“忘忧,朕知道你正直,朕不是有意责怪你。但你看今日堂上,相父他一看齐宣正被压在公堂上,当场就气得晕倒了。
“相父年纪大了,身体经不起折腾,要是真照你说的这么处置齐宣正,将他的独子下了大狱,相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谢知秋说:“圣上应该看得出来,齐大人今日并非偶然在此。齐大人公事繁多,平时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就偏今日到大理寺来,非但主动要求监审,还凑巧撞上齐宣正上堂?
“若齐大人对齐宣正犯下的事早已知情,又怎会在刚才晕倒?臣想,多半是齐大人知道一旦对簿公堂,齐宣正的身份再难以瞒天过海,这才出来帮忙。
“他会有这样虚弱的表现,想来一是希望大理寺外的百姓听到传言后,舆论上能对齐宣正宽容一些,二则是……如果此案传到圣上口中,他希望皇上能念在旧情,也不要对齐宣正过于苛责。”
谢知秋说完这番话后,屋内良久安静。
“这朕……当然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赵泽才缓慢地开口。
“忘忧,平心而论,人都是有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