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皇帝再次踏入寿华宫。
他面上一派孝顺,半点看不出来异样,开口便道:“这几日朕令皇后率众妃吃斋念佛,为母后祈福,太后的身体可好一些?”
一听这话,太后脸上的青筋都在抽动。
大过年的,好不容易宫内能松快热闹,结果因为她“重病”,皇帝一道圣旨,从中宫皇后到浣衣局的宫女,都得吃斋念佛。
可想而知,这些人心底会如何的怨恨。
太后在宫中营造了多年的好名声,如今怕是被日日夜夜的诅咒。
就连她嫡亲的外甥女,大皇子的母妃张贵妃,也来寿华宫诉苦了几次。
太后能怎么办,皇帝要孝顺,她总不能一夜痊愈,只得继续装病。
“多亏皇儿孝心,哀家已觉得好了许多。”
皇帝笑着点头:“那就好,可见吃斋念佛也是有孝。”
太后心底叹气,这几年的时间,皇帝与她终究是生分了,若是以前,皇帝哪里会这般不给她台阶下。
到底不是亲生的……
太后掩住心底的想法,笑着说道:“皇儿有心就好,可你是九五之尊,可不能因为哀家伤了身体。”
皇帝点头:“多谢母后体恤,朕年纪大了,不过皇儿几个正是年轻力壮,多吃斋一段日子也无妨,正好能清清心火,免得老是在朝上吵吵闹闹,不成体统。”
太后的脸色又是一僵。
她拧眉看向皇帝,之间他脸色淡淡,似乎对这句话并无他意。
太后却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皇帝身体安泰,可皇子们却已经大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太阳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对她冷淡至此。
太后一番深思,忽然发现一切皆有迹象,就是那一年珠玉疯癫痴狂,差点杀死了赵家的那孩子。
自从赵家那孩子落地,一日日的,皇帝竟是越来越疏远他们母子。
赵家——
“母后是否累了,那朕先行告退,母后好好休息。”皇帝起身道。
太后猛地醒过神来,开口道:“等等。”
迎着皇帝疑惑的眼神,太后开口道:“方才寿国公夫人进宫请安,与哀家提起京城的一个传闻,哀家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陛下。”
皇帝眼神一动:“母后请讲。”
太后叹了口气,道:“这事儿——哎,哀家知道永昌伯年前刚立下大功,陛下想抬举他也是正常,但谁能想到永昌伯竟会如此。”
“一家家流水的礼物送进去,他竟是都收下了,如今满京城怕都议论纷纷,这岂不是得势便猖狂,如何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太后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却见他神色不变,心底又是一阵咯噔。
她继续说:“也是永昌伯府这些年落寞,门前冷落,一朝得势,永昌伯得意了一些也是正常。”
“哀家知道陛下要用他,不妨敲打一番,左右也不算大事儿。”
一直到太后说完了,皇帝才点头道:“原来是这事儿,朕已经知道了。”
太后一愣,随即笑道:“原来陛下已经知道,倒是哀家多事儿了。”
“母后也是好意提醒,朕心领了。”
皇帝淡淡道:“不过母后多心了,永昌伯虽碍于情面,收下了礼物,不过早早的造了册子呈给了朕。”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永昌伯也是忠心耿耿,还说要把礼物上缴国库。”
“朕还笑他太过小心谨慎,年节拜礼往来,也是正常,难道还会有人非议不成。。”
皇帝似笑非笑的说:“也幸亏永昌伯小心谨慎惯了,早早的呈上册子,否则这会儿怕是有嘴说不清了。”
太后心头一跳,暗骂寿国公夫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是被赵骏转到了坑里头。
如今倒好,她火急火燎的跟皇帝说,落到皇帝的眼中,便成了寿国公府寻衅滋事了。
果然,皇帝又道:“母后,你也该多管管寿国公府了,正经事一件不会,却见不得别人好,成什么样子。”
太后僵笑着:“也是,这两个不着调的听风就是雨,很是该教训教训。”
皇帝点头:“朕也跟永昌伯说了,不过是一点礼物,不值得小题大做,他尽管收下花用就是。”
“说起来年前他立下大功,朕也并未封赏,还是亏待了他。”
太后能说什么,只能跟着应和。
皇帝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等他离开寿华宫,里头便传出摔东西的声音。
隔了几日,太后又把寿国公夫人传召进宫,劈头盖脸责骂了一顿。
永昌伯府内,消失了一个月的孟青霈又出现了。
过了个年,他却依旧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架势,也不知是在哪儿过年,看着不但没胖,反倒是更消瘦了一些。
赵骏一见他就皱眉:“你说你有去处,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孟青霈浑不在意,笑道:“落魄是落魄了点,收拾一下还能见人,放心,吓不到你宝贝大侄儿。”
赵骏忍不住摇头,又说道:“孟家的事情,真的不用我帮忙?”
孟青霈却嗤笑道:“孟家,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孟家,她费尽心思想弄死我,殊不知也葬送了孟家的前程,如今族老恨她入骨,那才是真的孤儿寡母,日子煎熬。”
临了还笑道:“看见他们母子过得不痛快,我就高兴的很,恨不得多喝几杯。”
“喝喝喝,也不怕有一日醉死在酒里。”赵骏一把抢过他的酒坛子,直接扔了。
孟青霈挑了挑眉:“瞧你,一辈子被框在条条框框里,真是无趣。”
赵骏拧眉道:“你自己喝酒倒罢了,要是带坏了安儿,看我不抽你。”
孟青霈不在乎的耸了耸肩:“放心吧,带不坏。”
“你大侄儿说了,喝酒上脑,喝多了会变笨,他才不喝。”
赵骏一愣:“还有这说法?”
孟青霈哈哈笑道:“你也真信,八成是他娘吓唬孩子的。”
赵骏忍不住朝他扔了个白眼。
孟青霈难得严肃起神情来:“这次你大出风头,怕是狠狠得罪了那头。”
赵骏不禁叹气:“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不想与寿国公府为难,可寿国公府却穷追不舍,如此这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孟青霈见他脸色平静,便知道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忍不住笑道:“哦,难道不是你顺势而为吗?”
赵骏笑道:“若不是家中老太太开口,我真想不到这么一举两得的法子。”
“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孟青霈笑道。
赵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陛下对太后确实是大不如前。”
“又不是嫡亲的母子,太后要的太多,欲壑难填,皇帝总有一日会忍不下。”
赵骏心底也这么觉得,在他看来,寿国公府这当头不想着自保,反倒是看他不顺眼,实在是不可理喻。
孟青霈却说:“你道他们无缘无故,哪里知道陛下前几年重用的官员,背地里都姓张,如今母子有了隔阂,陛下自然是要提拔自己人。”
赵骏自嘲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算自己人。”
孟青霈意味深长的说:“你背后无人,自然就是自己人。”
看着窗外的风景,赵骏幽幽道:“风雨欲来。”
孟青霈回来的第二天,赵云安才送马贵这儿知道他的消息。
“先生真的回来了?”赵云安惊讶道。
他还以为至少要等正月十五元宵节过了,孟青霈才会回来。
马贵点头:“小的每天都回去听雨轩看一眼,先生确实是回来了。”
“那小金定然也回来了。”赵云安高兴起来,“走,咱们去给先生拜年。”
结果这边他还没出门,棉花甩着小尾巴跟上来,扒拉着他的袍子要跟上。
赵云安只得安抚道:“棉花,你乖乖在家陪娘亲,我去去就回来。”
金氏正跟丫鬟们打叶子牌,听见这话就笑:“棉花是只小狗,哪儿能听得懂你说话。”
“少爷,奴婢抱着棉花吧。”翠玉走过来。
棉花却机灵的很,飞快躲开她的手。
最后还是金氏走出来,亲自将狗抱走了,口中还取笑道:“云儿难得孩子气,看棉花就跟看个孩子似的。”
“淘气一些才好,少爷一年到头都要读书,也就过年这几日松快松快。”白嬷嬷笑道。
金氏也点头:“说是孟先生回来了,珍珠,你去准备一份厚礼,随后送过去。”
赵云安想一出是一出,就这么光这手过去了,金氏自然是要帮他描补的。
珍珠应下来,很快就收拾出一份厚礼,金氏为人大方,手里头不缺银子,对椒兰院的丫鬟下人也是大方的很。
大年初一,仆人们给主子拜年那会儿,金氏送出去的小荷包,可是让院子喜气洋洋到现在,自然更不会薄待儿子的老师。
赵云安乐颠颠的走,心想着先生回来,小金肯定也跟着回来,快一个月没见,他都想死小金了。
等到了地方,赵云安装模作样的行了礼,抬头就问:“先生,小金呢,你把它带回来没有?”
孟青霈眼底带着笑意,指了指书架:“在那儿呢。”
赵云安一看,蹲在书架最上头的可不就是小胖猫,连忙招手道:“小金,快到哥哥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