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刚过, 永昌伯还没回来,赵云安却得开始读书。
只是他心底总念着昨晚发生的事情,读着读着, 心思便不知道跑到了哪儿。
孟青霈见他如此, 索性便放下了书本,招手让他到跟前来。
赵云安自知有错,低着头很是老实:“先生,对不起, 是学生走神了。”
孟青霈挑了挑眉:“你关心亲大伯, 何错之有。”
赵云安眼睛一亮:“先生, 那我可以去门口等着大伯回家吗?”
谁知孟青霈不答反问:“等到了又如何?”
“等到了,我就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赵云安回答。
孟青霈却又问:“知道了又如何?”
赵云安愣了一下:“知道了, 那我……我……”
孟青霈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才刚六岁的孩子,你知道的再多又有何用, 你是大权在握能翻弄风雨, 还是智慧无双能运筹帷幄?”
听完这话,赵云安顿时苦了脸。
孟青霈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脸颊:“今天先生我就给你上一堂课。”
“一个人若是无权无能, 那许多事情还不如不知道,否则不但不能遇难成祥, 反倒是招惹祸害, 这不是热心肠, 叫做帮倒忙。”
“像你这样还没断奶的小家伙,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该读书读书,该写字写字, 其余外事, 对于你而言不过是牵累。”
赵云安抿了抿嘴角。
如果他真的是个六岁孩子, 那确实是跟先生说的一样,可他到底不是。
曾经多么想躺平,经历过后,赵云安却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
若真的躺平了,那才是人人都要踩一脚,封建社会没人权,只有站得高的才有权利。
但孟先生说的也是实话,他再担心也没用,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压根帮不上赵骏任何忙。
孟青霈见他脸色失落,笑着说道:“你才六岁,不必着急。”
“你先生我也是花了无数岁月,才懂得这个道理。”
赵云安叹了口气,又回去坐好,这一次,他倒是收了一腔心思,专心致志的读书。
孟青霈满意的点了点头,心底暗道果然是年纪小,还挺好忽悠。
没等他轻松一会儿,赵云安却忽然抬头问:“先生,若是我将来能科举入仕,难道就能为所欲为吗?”
孟青霈显然有些意外。
赵云安解释道:“学生当然不是要杀人放火,可大伯贵为永昌伯,不也处处掣肘。”
第一次,孟青霈眼底心思莫名,神情却认真起来。
他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学生,小小的个头,坐在专用的凳子上双腿都还能晃荡,但他所思所虑,却比许多成年人更深邃。
孟青霈眼底笑意更甚:“这就得看你站得有多高,走得有多远。”
赵云安低下头,幽幽叹了口气,再一次想起禄亲王,他走得再高再远,高的过那家伙吗?
还是得试试舍得一身剐敢把郡王拉下马?
孟青霈也不知道自家小学生,脑袋里想的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还笑着鼓励道:“幸运的是,你的起点,已经比无数人都要高。”
赵云安也忍不住想,将来能站得多高,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师徒俩谈心的时候,赵骏终于离开宫廷,回到了永昌伯府。
劳累了一天一夜,赵骏并未急着回房休息,而是让人请了刘氏,一道儿来到如意园中。
“不急着说话,你先吃些好克化的汤水歇一歇,再说也不迟。”
即使心底再着急,赵老夫人也还心疼儿子。
她这么一说,刘氏也按捺住性子等着。
赵骏也没让她们久等,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就让人撤了下去。
等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赵骏才幽幽开口:“圣人给大郎赐了婚。”
“什么?”刘氏惊叫一声。
赵云衢的婚事,那是刘氏心头一桩大事,他们夫妻早已说好,等赵云衢考完会试再说。
刘氏心思一转,脸色难看不已:“不会是昨晚那个……”
能劳动京卫所兴师动众的,那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可这姑娘都被掳走了,闹得沸沸扬扬,达官显贵家都知道了,自然影响清誉。
刘氏越想越觉得是,八成是姑娘找回来了,可清誉却没了,所以皇帝随手一指,要把人塞进永昌伯府。
赵骏跟刘氏也是几十年夫妻,一眼就知道她想什么。
“你别胡思乱想,圣上指婚的,是卢家。”
没等刘氏反应,赵老夫人便回过神来,连声问道:“卢家,哪个卢家?”
赵骏长叹一口气:“还有哪个卢家,自然是卢太师卢家。”
卢太师!
刘氏脸上的愤怒担忧,很快就变成了欣喜。
与已经没落下来的刘家不同,卢太师乃是当今的老师,历经两朝盛宠不断,卢家三代同朝,可谓是十分显赫。
两者可谓小巫见大巫,刘氏也曾偷偷想看过卢家女儿,确实是各个出色。
可惜卢太师从不与权贵联姻,子女娶媳嫁女,多是书香门第。
更难得的是,卢太师是不偏不倚的保皇党,只以皇帝马首是瞻,而卢家姑娘的名声,刘氏听了都觉得眼馋。
“卢家大房嫡女已经嫁人,二房三房的嫡女却都在闺中,陛下指婚的是哪一位姑娘?”
赵骏面色却不大好:“卢家二房,户部尚书卢慈宇的嫡幼女。”
刘氏已经掩不住脸上的笑容:“多好的因缘,卢大人与官人还是多年好友,还曾戏言儿女亲家,谁知一遭成真,定能成就美好姻缘。”
相比起刘氏来,赵家母子的脸色却不轻松。
赵老夫人更是径直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帝的性子,她也略知一二,怎么可能好端端给卢家赵家指婚。
“母亲,官人,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儿吗?”刘氏疑惑道,心底暗道难不成卢家女儿就是丢失的贵女?
下一刻,却听赵骏道:“昨晚寿国公府丢了一位姑娘。”
“怎么又是他们家。”刘氏皱眉。
赵骏叹了口气:“元宵灯会拐卖孩子,自古都有,但奇怪的是寿国公府的小姐,居然在众目睽睽下丢了。”
“更奇怪的是,寿国公府不想着遮掩,反倒是求到了陛下面前,惊动了京卫所。”
赵老夫人拧眉道:“原来是寿国公府的姑娘,怪不得昨晚京卫所敢搜到伯府来。”
“那姑娘找到了吗?”刘氏追问道。
赵骏点了点头:“找到了,最后人在禄亲王府。”
“什么?”赵老夫人与刘氏都惊讶不已。
寿国公是禄亲王的亲表弟,元宵灯会人丢了,又是捉贼,又是搜查扰民,结果闹了半天人在禄亲王府。
赵骏淡淡的扔出再一个惊雷:“这位姑娘,已成了禄亲王的妾室。”
这下连赵老夫人都掩不住惊讶之色:“这怎么可能,不说别的,他们之间还差着辈分。”
“王府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赵骏声音发冷:“但京卫所搜城之前,曾有人说看见张家女与人私会,那人很像刘大将军府的大公子。”
刘氏对京城姻亲很是熟悉,立刻回忆起来:“刘大将军家的大公子,那不就是早早与钱家女定了亲的刘大郎?”
张家,刘家,禄亲王府,宛如一个怪圈,让人不寒而栗。
赵骏冷笑道:“后宅妇人手段,张家一贯如此。”
他没告诉母亲和夫人,这位闹出事情来的姑娘,正是赏梅宴那一日,在路上巧遇赵云衢的那一位。
想必是寿国公府故技重施,谁知道这一次撞到了硬茬子,才闹得不可收拾。
赵老夫人也摇头道:“此事实在诡异,怕是有黄雀在后。”
不管是不是寿国公府见钱圩病死,钱家又被发落,看上了刘大郎这个好女婿,还是大皇子与二皇子相争,总之一滩浑水。
赵骏又说道:“事情已了,陛下发作了寿国公,骂他因一庶女兴师动众,惊扰百姓,不堪为超品国公。”
“随后便连连赐婚,不只是衢儿与卢家二房嫡女,还有刘家与钱家,卢家三房嫡女与钱家大郎。”
赵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心头一紧。
“陛下这是要扶持钱家?”
钱圩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年便与刘大将军府定了亲,儿子却年幼几岁,没等定亲,钱圩便死在了漳州任上。
赵骏解释道:“钱圩曾是陛下伴读,感情深厚,又有宸妃在后宫盛宠不断,即使这些年来二皇子与大皇子争端不断,以至于陛下盛宠日减,但陛下对钱家尚且有一份感情在。”
也许是为了曾经的伴读情谊,也许是见钱圩死的太惨,留下一屋子孤儿寡母,又或者是宸妃日日哭求,终于求得皇帝软了心肠。
赵骏看得分明,皇帝不一定有心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却容不得有人对钱家穷追猛打。
刘家与钱家的婚事已成定局,卢家也不得不深入局中。
听完赵骏的话,刘氏心头的欢喜也散了一半。
“官人,那这赐婚到底是好是坏?”
赵老夫人却道:“金口玉言,不管是好是坏,咱家也得早早的操办起来,以免有人说永昌伯府慢待卢家。”
又看着赵骏说:“圣人心思莫测,你只管好好当差,旁的不用想,也不必想。”
赵骏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