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灯火, 在赵云安的眼底明灭不定。
距离那么远,在温泉庄子上,是完全不可能听见京城动静的, 但赵云安却仿佛听见了厮杀的声音, 还有那浓郁的血腥味。
“安儿,我们该回去了。”
沈盼晴站起身,她竟是显得那么的镇定。
赵云安点了点头,两人同行, 一高一矮的影子落在地上。
“我会让人叫醒母亲他们,随时做好走的准备,若是……”
赵云安赞同这一点, 但还是安慰道:“此时此刻, 城外远比城内安全。”
温泉庄子的防备力量, 自然是不如永昌伯府的,但是同样的,城门关闭之后,城内的乱军想要出来也难。
再者, 温泉庄子四通八达,暗路众多,一旦发现危险, 他们便可以顺着暗道离开。
这也是为什么, 赵云衢要把他们送到庄子上, 而不是留在眼皮子底下。
很快,夜晚寂静一片的温泉庄子, 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金氏睡前还泡了温泉, 很早就睡熟了, 这会儿忽然被叫醒脸上便带着几分惊惶。
一直到看到唯一的儿子, 金氏才松了口气,紧紧拉着他不放:“安儿,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京城那边火光冲天,怕是出了乱子。”赵云安简单的解释了一句。
金氏欲言又止。
刘氏卢氏脸上虽也有担忧,却都还算镇定,显然在此之前都已经有所预感。
只小刘氏搂紧了赵妤,看了一圈他们的脸色便落泪:“二郎还在伯府,母亲,他不会有事儿吧?”
刘氏只说:“大郎三郎也在。”
小刘氏一噎,啜泣道:“可,可刘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作为出嫁女,刘氏心底也担心的很,可她能怎么办,事发之前,她隐约猜到一些,却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泄露了口风那是要命的。
刘氏这会儿倒是不嫌弃娘家长兄无用,这个时候,越是没用的,越是安全。
“这样的事情谁能料到,赶紧收了你的眼泪,没得让人瞧了心烦。”刘氏喝道。
小刘氏也不敢再哭,只是搂着赵妤的手越发收紧,生怕他们把自己丢下。
赵月瑶还算镇定,赵月莹的眼眶也红彤彤的,因为她姨娘也还在伯府,不知祸福。
可她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即使开口也无济于事。
沈盼晴低声道:“母亲,嫂子,妹妹,不必太担心,我已派人前去查看,若有贼人便会提前来报。”
小刘氏神色一变:“这里也会有贼人吗?”
“只是以防万一。”
等待最是让人焦灼,赵云安不想留在堂屋内听啜泣的声音,索性站在了门口。
即使是平地上,他依稀也能看见京城那边的火光,可见实在是烧得厉害。
“少爷,我会保护你的。”常顺见他皱眉,开口道。
赵云安听了,倒是难得笑了一声:“我不害怕。”
朝廷动乱事所难免,赵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赵云安并不畏惧。
后头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是沈盼晴走出来了。
她神色沉沉:“安儿,若是有万一,你带着瑾儿先走。”
赵云安却道:“我们要相信大伯大哥和三哥。”
“我也相信。”
沈盼晴抿了抿嘴角,她不止担心夫家,心底还十分担心娘家。
京城之内,此刻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身处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智慧,他们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普通老百姓越是安全。
而靠近皇城的那两条街,达官显贵的家门口,此刻兵器相撞,喊打喊杀的声音,充斥着鲜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就像刘氏猜测的那样,越是显赫的人家,此刻越是危险,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能够影响朝堂的人,更是危险重重。
宫门之内,鲜血洗刷着白玉石。
原本应该启程去天坛代父祭天的三皇子,此刻正被扣留在皇后宫中。
皇帝,皇后,太后,连带着三皇子的生母柔嫔都在。
太后已经垂垂老矣,权利和财富也不能阻挡她变成一个老婆子,这位经历过两次朝廷更迭的老太后,此刻耷拉着眼袋沉默不语。
她原本应该在自己的寿安宫中,可偏偏事发之时,帝后请她过来,说要一道吃一个家宴,以至于太后与柔嫔都被留下。
三皇子模样俊朗,成为嫡子后,一改曾经闷不吭声的不起眼。
他正焦躁的在殿内不停地踱步:“父皇,母后,宫变已到了门口,咱们还得赶紧想想办法。”
王皇后一直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火烧眉毛到眼前也神色不变。
“皇儿不必着急,倒行逆施畏日晚,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皇子差点没跳脚:“母后,这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
说完又看向闭目不语的皇帝:“父皇,还请尽快诏令众臣进宫护驾,否则就迟了。”
皇帝睁开眼,看向太后:“太后可有话说?”
张太后重重一叹气:“都怪哀家这些年耳目昏聩,一味纵容,竟让他们母子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来。”
“皇帝,你不必顾及哀家,他今日能逼宫,他日便要弑父,定要重重责罚。”
张太后的话音一落,三皇子眼底闪过喜色。
大皇子与张贵妃嚣张跋扈多年,靠的便是这位张太后,如今张太后都放弃了他们,只等护驾的人进宫,便是他们葬身之时。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向张太后:“太后惯来是兴利除弊的。”
张太后迎着他的视线,不知怎的心底一慌。
她连忙掩住异色,连声说道:“皇帝,此事哀家真的不知,若是知道他们母子竟敢胆大包天,哀家早就大义灭亲,免了这场祸害。”
“寿国公府这些年早就没落了,手中无兵无权,陛下,此事真的是他们母子擅自做主啊。”
皇帝只是淡淡点头:“有了母后这句话,朕便安心了。”
张太后心思一松。
三皇子急忙道:“父皇,当务之急还是要请救兵啊!”
谁知皇帝眉头紧皱:“谁能想到他们竟敢如此大胆,与那刘衡勾结逼宫造反,禁卫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
皇帝又道:“前些日子京郊军营出了乱子,京卫所指挥使被派往查看,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能赶回来。”
三皇子脸色一白:“定是张贵妃母子设下的奸计,故意将父皇的左膀右臂全部支开。”
柔嫔一直没存在感,此时也忍不住柔声劝道:“陛下,何不速速派人求援。”
皇帝叹道:“所查那是吃空饷,怕只怕求援了无音信。”
在场的人都懂他话里头的意思,吃空饷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偏偏大皇子在此时逼宫,他若是赢了,指不定还能糊弄过去。
三皇子惊叫道:“那,那沈家竟敢如此,难不成也想造反。”
“报——”
马原进来:“陛下,大皇子与张贵妃扣押了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内眷,如今正往这边来。”
殿内一静。
皇帝冷笑道:“难道他真敢弑君弑父不成!”
皇后却道:“陛下,如今看着怕是不能善了,不如先逃出去。”
“大皇子手下人马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怕是插翅难飞。”
众人脸色都是一白。
三皇子更是说道:“父皇,儿臣愿意出去与皇兄交涉,为父皇赢得时间。”
“皇儿孝顺。”王皇后含泪夸道。
“只要父皇能够平安,儿臣便是死了,也是值了。”
这时候,张太后忽然道:“皇帝,哀家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皇帝转头看向她:“太后请讲。”
张太后缓缓道来:“哀家还记得先帝登基之时,也曾有过这么一场乱子。”
“当时大行皇帝睿智,在殿内写下传位诏书,令先帝从暗道潜出求援,因早早有诏书在手,先帝带着十万大军杀回来,这才留有大魏天下。”
“皇帝,何不效仿大行皇帝之举?”
皇帝静静的看着她:“太后的意思,是想让朕写下传位诏书,再让三皇儿出宫求援?”
“正是如此。”
太后解释道:“等那逆子过来,知道三皇孙已经带着诏书离开,想必也不敢再动陛下一根毫毛,否则大军压境之日,便是他命丧黄泉之时。”
皇帝沉吟许久,淡淡道:“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虽是黔驴技穷,但也能解一时之急,等到熬过此劫,皇帝再慢慢打算便是。”
三皇子藏住眼底的激动难耐,跪下便是重重的磕头:“父皇,他日平安,孩儿愿意交出诏书,绝不多留一日。”
皇帝亲手扶起了他:“好孩子,朕相信你。”
说罢,终于走到龙案之后,落笔写下了诏书。
三皇子激动的差点没手抖,死死的盯着诏书上的字。
皇帝落下最后一笔,皇后便递过玉玺,皇帝落下一个红印。
“皇儿,朕等你回宫救驾。”
“孩儿定当不负所托。”三皇子眼底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
太后立刻道:“太子,还不快快行动,让宫人护着你从暗道离开,我们都等着你速速归来。”
三皇子背负着救驾的希望,被几个宫人护送着离开。
殿内,再一次只剩下皇帝皇后,张太后与柔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