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这些就是近三年漳州所有的文书了。”
“这一部分是税收,这一部分是案卷,这一部分是……”
看着他恭恭敬敬的模样,将面子功夫做足了,若是个没有经验的,怕会被蒙骗过去。
赵云安微微挑眉,笑道:“看来以前的甄大人也是辛苦,这么多的文书,他岂不是得日夜忙个不停?”
“罪臣甄玉祥在漳州三年,疏于公务,不过是偶尔看一眼。”
“但赵大人肯定与罪臣甄玉祥不同,下官特意将文书都整理出来,就是为了方便大人了解本地政务。”
赵云安淡淡笑道:“那你可真是有心了。”
他随手翻开一本文书,里头记载的是漳州近几年的税收情况。
税收便是甄玉祥获罪的原因,对方将此类文书堆在最上头,也算是有心。
只是低头一看,不难发现这税收的账本极为细碎,竟是分散到个人户头上,零零碎碎的,赵云安若是想看完,算清楚,只怕还得自己当账房。
这是想让他上任之后,先在文书里头折腾一年吗?
“难道漳州没有总账?”
刘知事苦着脸道:“原本是有的,可恨那甄玉祥贪墨税收款项,苦了百姓,肥了自己,临走还一把火将总账本都销毁了,只留下这些文书。”
“就这些,还是曹大人带着我们辛辛苦苦,从库房里头整理出来藏好了,才能留下来。”
“哦,那可真是辛苦诸位了。”
“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赵大人还有吩咐吗,若是没有,那下官就先去办事了。”
赵云安心中有数,笑容也淡了一些:“自然是有的。”
刘知事一愣。
赵云安往后一靠,笑盈盈的说:“这么多的文书,本官得看到什么时候去,翻一翻眼睛都花了,这样吧,你坐下来给我读。”
“什么?”
赵云安挑眉看他:“坐下来读给本官听。”
“这……”这位大人的反应,跟他们预测的都不一样啊。
赵云安抬头:“怎么,你不乐意?”
“下官不敢,只是那边还堆着不少事情——”
赵云安打断他的话:“愿意就行,开始吧。”
“还是刘大人觉得,旁的事情比本官还要重要?那不如拿来看看,似乎不是旁人都分担不得?”
“下官多嘴了,还请大人恕罪。”
刘知事口中发苦,眼看这位大少爷已经翘起一郎腿,甚至还让人上了茶水点心,一副要听书的架势,只得打开账本读起来。
赵云安施施然的坐在那边,偶尔喝一口茶,倒是闲适的很。
扯着嗓门读文书的刘知事,却只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读哑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终于,赵云安放过了他。
“多谢大人。”刘知事沙哑的回答。
赵云安和煦春风,笑着夸道:“你读的很是不错,回去喝口茶润润嗓子,明日继续。”
明天还得继续?刘知事离开的时候,脸色都青了。
等他离开,赵云安冷哼一声,随手将文书推到一边
。
马贵看了看他的脸色,低声道:“老爷,要不要去请几个账房回来?”
赵云安摇头:“他们既然敢把文书都拿出来,就算请来神算子,那也是查不出问题来的。”
“那怎么办?”
马贵皱眉道:“好下作的手段,想让老爷白忙活一场。”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如果漳州的问题都在明面上,皇帝怎么会觉得为难,将他扔了过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主意,笑了起来。
“不急,先听几日说书再看。”
说完,又问马贵:“这两日你在外面跑,可有打听到什么?”
马贵有些苦恼:“小的带着人跑了不少市井地方,冷眼瞧着,漳州本地的百姓不算艰难。”
“采买的时候也能发现,漳州的杂货铺子不少,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这话让赵云安有些意外:“怎会如此?”
民生过得好,自然也是赵云安的希望,但前有甄玉祥,后有天灾人祸,漳州百姓怎么会一副国强民安的架势。
赵云安心头一跳,低声道:“会不会有人做戏?”
马贵拧着眉头:“小的跟随大人过来漳州,认得小人的必定不少。”
“可若是做戏,那做戏的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也许从咱们踏上漳州的那一日开始,所见所闻,甚至连出门去的地方,都在他们的算盘之中。”
赵云安叹了口气:“若是如此,他们竟能做得滴水不漏,实在是可怕。”
如果他猜测是真的,那么漳州富强对漳州的掌控力,就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他敲打着桌面,很快又镇定下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接下来三日,赵云安每日都让那刘知事过来读文书。
他自己坐着喝茶吃点心,让刘知事读的喉咙冒烟。
连着几日下来,赵云安不着急,刘知事却有些吃不消了。
“曹大人,这位赵大人不知怎么想的,自己不乐意看,就让小的在旁边读,一读就是好几天,连口水都不给喝,小的实在是吃不消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子都是沙哑的。
曹清河安抚道:“赵大人初来乍到,总要做出勤政爱民的样子来。”
“委屈你了,来人,给他取一些上好的凉茶来。”
茶罐子上手,刘知事脸上就是一喜,这沉甸甸的手感,里头不是茶叶,是银子。
曹清河笑道:“赵大人想听,那你就读给他听,万不可心怀不满,被他看出蹊跷来。”
“是是是,小的记住了。”
有了银子封口,刘知事自然忙不迭的应下了。
等他离开,曹清河却微微皱眉。
“大人,那位赵大人这是在浪费时间,这对咱们很是有利。”
曹清河却道:“永昌伯府出来的人,难道真的这么不堪?”
“他看见税收的文书,若是不问不看那才奇怪。”
曹清河松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听刘知事的话,赵云安倒是个好逸恶劳,只知道享受的大少爷,这让曹青松松懈不少。
“你让下头注意一
些,对这位赵大人要尊敬,哄着供着,千万别得罪了他。”
“是。”
刘知事面上答应了,心底却不以为然,暗道赵云安年纪小,面子嫩,瞧着便是个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大少爷,连自己看文书都嫌累,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接下来几日,赵云安惊讶的发现,那刘知事不再是满腹怨愤,反倒是乖顺起来。
不只是这刘知事,其余人等也是一样,赵云安行走在漳州官吏之间,只觉得他们都是一只只温顺的小绵羊。
但凡是他吩咐下去的,都能第一时间被处理。
可越是如此,赵云安心底越是戒备。
桌上的文书一本本减少,终于过了半个月,税收方面的文书都被清空了。
刘知事心底大大松了口气,虽说有银子拿,可每日这么读,他喉咙都出茧子了。
谁知他刚刚偷偷松气,抬头就瞧见赵云安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刘知事头皮发麻。
赵云安已经笑盈盈的开口了:“光是看文书,到底隔了一层,看得不够真切。”
“这样吧,刘知事,我随意抽取十户人,你派人将他们请来详谈。”
刘知事脸色微微一变:“这,乡民粗俗,怕是会污了大人的眼睛。”
“刘知事这话不对,但凡百姓,在本官眼中都是一视同仁的,粗俗风雅,一般无一。”
刘知事忙道:“大人英明,下官远不如矣。”
赵云安笑着说道:“所以本官是知府,刘大人只是知事,你这觉悟可不够。”
“是是是,是下官错了,以后定然一视同仁。”刘知事咬牙道。
赵云安满意点头:“你知道就好。”
说完翻开文书,刷刷刷就划出十户人家:“就这十户,你派人传唤过来。”
“记得,要客气一些,别吓着百姓。”
“是,下官这就去办。”刘知事退了出去。
离开之后,他却并未直接办事,反倒是先求见了曹清河。
曹清河一听,也是皱眉:“看来赵大人还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召见乡民。”
“我看他八成是听书听腻味了,这才想别的法子打发时间,曹大人可别高看了他。”一段时间下来,刘知事对赵云安很是怨念。
曹清河一听,心底的戒备立刻松懈不少
:“若真的如此就好了。”
“大人,可要从庄子上选人过来?”刘知事提议道。
曹清河顿了顿,摇头:“一半一半吧,不能做的太明显。”
“剩下这一半,你尽管选粗俗不堪,乡音不通的过来。”
“既然赵大人要见,那就让他去见。”
刘知事立刻拍马屁:“还是曹大人有办法,如此一来,那位赵大人有的头疼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幕落到了常顺的眼中。
等刘知事出来,常顺才回到了赵云安身边:“大人所料不错,刘知事离开之后便去了曹大人那边,只是小的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并未听清说了什么。”
赵云安笑了笑:“没关系,明日便知道了。”
很快,十个人便被带到了赵云安跟前。
他们穿戴模样都差不多,浑身带着拘谨,很有百姓的样子。
赵云安扫了一眼,便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紧张,本官初来乍到,对漳州知之甚少,所以才特意请来诸位,询问一一。”
“来人,看茶。”
十个人面前都被摆上了小桌,桌上不只有茶水,还有点心,量还不少。
“来,别客气,咱们边吃边说。”
赵云安自己喝了一口茶,才和颜悦色的问起这些年的收成来。
“启禀大人,这几年气候反常,夏天太热,冬天太冷,又有雨雪,又有冰雹,所以地里头收成总是差一些,但勉强还能糊口。”
赵云安点了点头,看了这回话的人一眼。
手脚粗糙,面容焦黑,看着确实是农人的模样,只是这说话的条理很是分明。
赵云安面色不变,一个个询问下去。
这一问,十个人区别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