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
申金身材魁梧, 皮肤黝黑,嗓门也大。
他一开口, 原本吃得热火朝天的屋子都安静下来。
申金一狠心, 躬身道:“还请赵大人伸出援手,救青州营与水火之中。”
赵云安眉头都没动一下,伸手搀扶住申金:“申大人不必如此, 咱们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申金不愿意起来,可没想到在他眼里文质彬彬, 甚至脸上还有两分稚气的赵云安,力气居然极大, 一下子将他拉了起来。
他哪里知道, 赵云安虽然是文人, 可这些年来从未间断习武, 时不时便要跟常顺对练。
常顺那力气摆着,赵云安若是没两把刷子,哪里吃得消。
申金反手握住赵云安的手:“赵大人,若不是实在是没了法子,周团练也不会求到赵大人身上来。”
“赵大人您瞧瞧我这一帮子兄弟,他们饿,馋肉,都不是装出来的。”
周围的军士讪讪放下筷子,一双双眼睛都钉在了赵云安身上。
赵云安叹了口气,拍着申金的后背道:“申大人,青州营的苦楚本官也理解, 但此事本官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粮饷一事, 别说他只是个团练副使, 就算是团练本人, 跑到皇帝面前去也没用。
国库空了,压根就拿不出银子来。
这么一来,赵云安倒是能理解皇帝为何火急火燎,甚至不惜动用京卫所的人,也要将漳州先收拾掉。
想必漳州豪族抄家出来的东西,足够皇帝宽心一段日子。
申金见他不接话,又道:“赵大人,您如今也是我们青州营的人,难道就忍心看着兄弟们忍饥挨饿?”
赵云安多看了他一眼:“申大人希望本官怎么做?”
申金一顿。
赵云安叹气道:“本官可以上书陛下,请求尽快补上青州营的粮饷。”
申金心底叹气,若是上书有用,他们哪里会愁到这样的程度。
“大人,听闻赵家与户部尚书卢家是姻亲,不知……”
赵云安脸色淡了下来:“申大人,京城内做主的只有陛下,别说是姻亲,就算我今日改姓了卢,也是无能为力的。”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申金连忙解释道。
赵云安也没真的想要为难,便问:“青州营还有屯田,难道还不够吗?”
朝廷虽然拖欠粮饷,但多少还是给了一些,再加上屯田的收成,按理来说不至于。
一提这话,申金就更是气愤了:“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青州也旱的很,虽说有屯田,但收成远不如前几年好。”
“青州知府白大人说的好听,可事到临头,凡是都先顾着城里的,哪里顾得上我们。”
申金并未多说,但赵云安略作思索便能明白,在青州城与青州营之间,当地知府自然是会选择弃车保帅。
“不如再等一等,等过了年,明年的粮饷总是要发的。”赵云安又道。
若是一点都不发,朝廷还怕军营哗变。
哪知道申金脸色一黑:“不瞒大人,青州营怕是这两个月都熬不过去了。”
赵云安皱了皱眉:“何至于此?”
申金看了看左右。
赵云安便带着他朝屋内走去,常顺站起身要跟着,赵云安却示意他坐下。
等到了里头,马贵很快送进来一壶热茶,便又退下。
赵云安倒了一杯茶,才开口道:“申大人,如今本官是青州营团练副使,那也算是自家人。”
“青州营的情况,本官也略有了解,朝廷这两年的粮饷不及时,拖延较多,但最后大部分还是发落下来的。”
“就算屯田的收成降低,也不至于到饿肚子的程度吧?”
申金打量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
“大人是自己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
“小的是粗人,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但每一年朝廷发下多少粮饷我不知道,最后到青州营的,却只有十之五六。”
赵云安脸色一沉:“莫不是有人中饱私囊?”
申金立刻道:“团练一心为了兄弟,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看得出来,青州营的人很是佩服那位周团练。
赵云安眯了眯眼睛,团练之上还有层层武官,有的是虚职,有的却是实权,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掌管青州营的指挥使乃是王姓门生。
申金见他懂了,又暗示道:“有些事情,不管周团练往上写了多少折子,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无音信。”
赵云安看着他问:“申大人的意思,是想通过本官上书?”
申金头皮一麻:“当然不是。”
“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云安便知道,上头的不干净,青州营本身或许也有问题,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申金讪讪道:“周团练的意思是,想请大人想想办法,先熬过这三两个月,到时候等朝廷的粮饷发下来了,这难关也就过了。”
赵云安笑了一声:“周大人实在是高看赵某了,我不过是个漳州知府,哪能有通天的本事。”
“朝廷不发话,本官也没有能耐,平白无故的变出千万粮食来。”
申金忙道:“周团练也知道此事十分为难,但实在是没了办法,这才求到了赵大人的头上来。”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挨饿,若是吃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申大人,这话跟本官说没用,得跟圣人说。”
赵云安可不想接过这烂摊子。
申金口中发苦,连带着吃紧肚子的红烧肉都在发酵,弄得他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
他硬是忍着,又说:“赵大人,还请您再想想办法,若是大人能解青州之难,他日大人但凡有吩咐,我等定然效犬马之劳。”
赵云安只是摇头:“申大人,不是本官不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
“就算是掏空了漳州府的粮仓,那也是养不活青州营的,更何况去年漳州收成也是平平,没有陛下的圣旨,谁也不敢打开粮仓来。”
申金试探道:“若是借用呢。”
“青州营先吃用这,等粮饷下来了便能偿还。”
这话赵云安可不信。
连着两年粮饷都不足,难道第三年就能好转?难不成来年还未开始,便认定是大丰收不成?
这边白花花的粮食给出去了,到时候都被青州营吃下了肚子,他难道还能让他们吐出来?
赵云安坚持道:“除非圣旨,否则粮仓不可开。”
“就算是周团练到本官跟前来,本官也是这句话。”
“申大人,还请你不要为难本官了,青州的白知府难道就没说过这话?”
申金一脸苦涩,就是白子堂那边游说不成,周团练才把主意打到了赵云安的头上来。
但没想到赵云安如此坚决,一点余地都没有。
申金又道:“赵大人,您也是青州营的人,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挨饿受冻?指不定还会有人活活饿死。”
这话赵云安也不信,青州营没到这份上。
申金见他沉默不语,又是撩起裙摆要跪下:“大人,还请你出手相助。”
赵云安叹了口气。
他忽然问道:“申大人,周团练是哪里人?”
申金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才道:“祖籍凉州。”
“不过请大人放心,周团练是孤儿,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因缘巧合才武举入仕,这些年来一直在青州营。”
他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让赵云安不必担心,周团练会与凉州有关。
周昌,祖籍凉州,现任青州营团练使。
全部对上了,赵云安微微垂眸,手指敲打着桌面,却想起已经毁尸灭迹的账本,以及被他贴身佩戴的虎符。
“大人?”
申金见他沉默,又道:“周团练向来与兄弟们同吃同住,绝无私心,天可鉴日月可昭。”
赵云安笑了一声:“本官也想帮忙,只是能力有限。”
“不过……”
“不过什么?”
赵云安看向申金那结实的身体,粮饷不足,但周团练显然没亏待手下,一个个看着可比漳州府外的老百姓强壮多了。
“不过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周团练是否答应。”
申金忙道:“大人请说。”
“若是本官贸贸然拿出银钱粮食来,平白无故给了青州营,漳州本地的士族和百姓自然不会答应。”
申金眼皮一跳,士族不答应?那就是有粮食和银钱了?
赵云安又说:“不过今日本官也有一难事儿,玉璋湖与附近运河淤积严重,水草蔓延,正需大量人力来处理。”
“明年开年之后,漳州府?0;两天会重新分配,漳州本地的农户定然忙得分身乏术,此时不好抽调人丁。”
“可玉璋湖的问题一日不解决,只会越发的严重,本官也是寝食难安。”
申金立刻明白了:“赵大人的意思是,让青州营派遣军士来参与玉璋湖疏浚?”
赵云安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漳州府出钱,青州营出力,各取所需。”
申金一听有些为难:“可是按照规矩,青州营是不能随意离开营地的。”
赵云安却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本官好歹是团练副使,差使手下为民办事,也不算离奇,再者,周团练大可以向上汇报,说清难处,上头也不会阻拦。”
申金一想也是,上头见他们能自己解决粮饷的问题,只怕高兴的很。
“此事小的不能擅自做主,还得回去禀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