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退了一步,险些失足跌下去,伊达航连忙拉住她,低声道:“萩原警官,你冷静一点。”
赤井秀一置若罔闻,他伸手拽了拽外套,将怀中的青年彻底遮住。
天黑了,会冷。
“松江!松江时雨!”萩原千速牙齿打颤,喊道,“鞋我都带来了,你这个混蛋偷跑的事情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啊!”
这个空间太安静了,安静得她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作回声,绕回到她自己的耳朵里。
那个曾经在绑匪车上都能兴致勃勃地喊“这是上天要我们拯救世界啊!”的金发青年,此刻却死寂地面对着旧友和学生。
伊达航拍了拍她的肩膀,与赤井秀一沉默地对视了一眼,走到萩原研一身边。
萩原研一认真地一片一片翻着花瓣,被收拢在他怀里的纸片时不时被风吹动,跑出一段距离,他却舍不得塞到口袋。
伊达航将飞出去的一片捡回来,递到他身边。
萩原研一这才迟钝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班长。”半长发的警察嘴唇颤抖,哽咽着道,“班长……”
宛若回到了警校时期,伊达航包容着他们四个激烈的情绪,像是一个主心骨般沉稳可靠。
“松江他不要我们了。”
“他又骗人……他明明答应过我一起去奈良看樱花的。”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我就找到他了。”
止不住的眼泪从那深紫色的眼眸中落出来,悲恸绝望。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又要答应我?
既然不愿留下,为什么又要给我希望?
为什么一次一次把我抛下,我哪里不够强,哪里不够做你的搭档?
松江时雨!你这个骗子!
萩原研一揪着自己的头发,试图克制身体的颤抖,攥在手中的魔方棱角把他的手心硌出了伤口,鲜血流出来,与那半干的血渍混在一起。
“研一。”伊达航揽着他的肩膀,抿着唇,“冷静一点,教官他肯定不想看你……”
“他不会!”萩原研一终于吼了出来,“他才不会!”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到底是什么状态啊……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为什么就让我们眼睁睁地躲在后面当懦夫……我查不到啊班长!我真的查不到啊!”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计划……”
“永远是被通知的那个……”
“明明我也很强!我拆弹的水平不差!我格斗也很好!”
他打着颤,痛苦像是喷涌的火山,根本无处抑制,只能看着它涌流。
伊达航钉在原地,黑眸里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没有人愿意被人以爱的名义困在身后,可就这么简单的道理,作为人类的情感生物,却永远没办法互相说服。
松江时雨不愿意他们参与危险的计划,却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们愿不愿意被保护,愿不愿意留在后面。
或许因为搭档曾死在面前,崩溃的精神让他彻底将责任都压到了自己身上。
“你知道吗?班长……我是喜欢他的。”萩原研一似哭似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开始看我的眼神有多么专注。”
深夜的独处、医院的偶遇,那朦胧神秘的眼神,活生生将萩原研一困在网中。
这个网随着松江时雨的失踪和愧疚酝酿缩小,又在重逢后被那鲜活开朗的身影彻底握住。
在得知赤羽昴的存在时,萩原研一更加试图区分自己,却又心甘在松江时雨失忆的那些日子,刻意扮演让他寻找熟悉感。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心意呢?不知道啊。
松江时雨装作严肃地喊过他萩原警官,也亲昵的喊过他研一。
那声音在唇齿间柔柔地绕了一圈,飘到他耳朵里,比蜂蜜还甜。
“……我已经打算放弃了啊,我不打算说的。”萩原研一死死地扣着魔方,他嗓子发堵,声音含混,“连签子都叫我放弃,都劝我放弃……”
小吉。
这就是小吉吗?
因为他放弃得不够及时,不够果断,所以珍贵之物就永远隔绝在山谷的另一端了吗?
还是因为他心中有着不情愿,所以就用这种方式满足他不将赤羽昴的礼物送达的心愿?
到底吉在哪里啊!
萩原研一自责且怨恨,他无处发泄,无人诉说,最后只化作一声低哑到极致的哽咽。
“为什么啊……”
伊达航安抚地拍着同期的后背,看向始终站在一旁沉默着的赤井秀一。
他怀里的身影被一团黑暗所包容,而露在外的金发又格外明亮。
【教官,你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
【如果可以的话……好好休息吧。】
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太阳即将落山了,只有极细极深的紫色光带布在山峦的边缘,天气变得阴冷,没有下雨,风却变大了。
接到萩原研一的通知急急赶来的松田阵平到了山顶。
他身上还穿着保安的便服,卷曲的头发乱翘,身上灰扑扑的,裤脚边还沾着血,嘴唇干裂,眼睛里都是血丝。
松田阵平在找松江时雨,两个半小时,他在那个基地,整整找了两个半小时。
然而,在看到站在一旁抽噎的萩原千速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松田。”
在看到他时,萩原千速下意识喊了一声,她嘴唇微颤,却说不出来任何劝阻的话。
“你不要……”
“千速姐。”卷发男人平静地道,“我已经知道了。”
他找了两个半小时,只找到了一件带着血污的病号服、一根在暗道口处空掉的麻醉剂、以及——一滩血。
松江时雨不会凭空消失,想要联络他们轻而易举。
然而,他没有。
眼泪已经在有猜测的那刻流干了,他徒劳着无用功,最终接到了萩原研一的回答。
松田阵平平静地迈步向前,脊梁笔直,全然看不出他奔跑过来的狼狈。
他站在了赤井秀一面前。
松田阵平轻轻地问:“是你先找到他的吗?”
“嗯。”
“怎么找到的?”
“猜测加运气。”
“他那时候……还活着吗?”
“……嗯。”
“这样啊。”
松田阵平呼出一口气,手指在接触到那冰冷的风衣时又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抽手回来。
赤井秀一刚想阻拦的手停顿,又收了回去。
“我不看他……我不看。”松田阵平喃喃道,“他不想被我看到,不然为什么要躲起来?”
“……”
“赤井秀一,找到他的竟然是你。”
赤井秀一没有说话,他只是收紧了抱着松江时雨的手,沉默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手中这具身体实在是太轻了,抱那么久也没有疲惫的感觉。
偏偏那个人独自轻飘飘地离开,除了这具身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赤井秀一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的金发青年也是死气沉沉的,像是个等身人偶,任由他抱在怀里。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好似就在现在。
他还在期待什么吗?
“我不想说什么。”松田阵平轻声道,“我也哭不出来了,他也不想看我哭……松江看着会对我们撒娇服软,但心肠比谁都硬。”
才在他的撒娇下答应不胡作非为,结果没多久就顶着他的牙印去胜利女神号上执行极其危险的计划。
从那时开始,松田阵平就知道,松江时雨是一个多么残忍且理智的人。
没有用,一切手段都没有用,不可能有任何人阻止得了他。
松江时雨,时雨……忽降忽止的雨,谁又能捉摸得透、束缚得住?
他提前发现了松江时雨的本质,才会在一切没有发生之前,就领悟了他的意图。
松田阵平比谁的脾气都犟,他那时就下定决心,在基地里偷偷哭完,不让任何人知道。
连松江时雨也不知道……
【你看着吧,我在你面前,一滴泪也不会流!】
“我只是想说……我已经通知他们了。”松田阵平继续说,“零和景光他们。”
“我没说发生了什么,但在hagi告诉我地址时,我就转告了。”
“赤井秀一,我劝你先离开。”他道,“发生了什么其实很好明白,但有时候情绪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又或者说没什么必要克制。”
卷发男人勾起一抹讽刺的笑:“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你见证了他的死亡。】
【你拥抱了他的尸体。】
【你以亲近姿态站着。】
多么……令人嫉妒啊。
松田阵平的笑有些机械的僵硬,像是提前练过一般,但任何人看,又觉得他好像是在哭。
赤井秀一的目光有些空荡,但仔细看去,那藏于眸底的暗光从未消失。
“没事。”赤井秀一回应他,“我站在这里,这里樱花很美。”
松江只看到了白日的樱花林,现在正巧可以看看,满天星斗下的花海。
松田阵平扯了扯嘴角:“你真讨厌啊。”
赤井秀一:“彼此彼此。”
他怀抱着这人站在这里,其实就预感到了之后的事情。
松江时雨认识的人不多不少,偏偏大多他都认识。
他们迟早要相见。
若说相见,总有人会责怪松江时雨的狠心和谎言,那不如让他来做一个靶子,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赤井秀一同样被罩在外套下的一只手,触碰到了青年冰冷的脸颊。
他的理智在此刻化作了一抹极浅极浅的笑意坠在唇边,带着疯狂。
来吧,骂我吧,打我吧。
我不会松开他。
我怎么舍得他再次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