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直挺挺在他面前倒下的夫子,许怀谦拿着手帕擦唇的动作一顿:“……”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不好?
夫子这一倒全班都炸开锅,段祐言和裴望舒带着几个学生把夫子送回了夫子的号舍,并寻山长找了位大夫来给他看病。
大夫用银针把夫子给扎醒,他醒来的第一句就是:“别管我了,快去看看我那学生吧!他吐血了!”
别说,虽然夫子没有答应他不诵读的请求,但他醒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许怀谦,许怀谦还挺感动。
于是站了出来,朝夫子行了一礼:“夫子,学生没事。”
但不知道为何,夫子一看到许怀谦张那吐过血还苍白着的脸,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许怀谦尴尬地愣在哪里,他什么也没有做啊。
后来夫子彻底清醒过来,了解清楚许怀谦的身体后,再也不敢把许怀谦怎样了,甚至看到许怀谦上他课,一摇头晃脑就心律不齐,呼吸难受,然后立刻制止他:“既然身体不适就不要诵读了。”
许怀谦被迫得了这位夫子的特权,可是却失去了交友权。
原本他是挺想跟班上的其他同学搞好人际关系的,毕竟,大家都是同窗,而且家都又在附近,这以后有个什么,也有个同窗同乡的情谊。
结果被这位夫子这么一搞,他当众吐血气晕夫子的事在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下全书院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不能惹不能碰不能摸的琉璃人。
他们怕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折腾死了,他家里人会找他们麻烦,也怕把他给折腾死了,耽误自己考科举。
现在考科举名声可是很重要的,背上一条人命,他们的前途可就彻底毁了,谁也不想自己好端端的丢了前途,就只能对许怀谦敬而远之了。
就连一向挺好说话的山长,也把他叫去威严堂,也就是校长办公室,让他写了个军令状,一旦在书院有任何不妥的之处,或者在书院发生任何意外行为,丢了性命,一律与书院无关。
不然他都不敢让许怀谦继续上学了!
许怀谦写完军令状回来,整个人的心情都跌到了谷底,本来开开心心来上学的,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也是无奈得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要这具病恹恹的身体,但他没有办法啊。
“师兄,师兄,你别气馁,”午间在膳堂吃饭的时候,章秉文见所有人都离得他们远远的,知道许怀谦心情不好,给他打了一份饭,安慰他道,“他们怕你,我不怕你呀。”
“我相信我师兄,一定会克服病魔,活得长长久久的!”
章秉文也不是盲目自信,打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看许怀谦这样了,以前私塾里的人还有村里人都在背后说许怀谦瞧着是个短命的,以后一定命不长久。
可他从小到大看了许怀谦这么多年,许怀谦除了身体有点不好以外,活得还挺久的呀。
起码比之前说过他命短的人活得久,他记得以前说过许怀谦命短的死了三个。
一个下河淹死了,一个被蛇毒死了,还有一个直接运气不好吃饭噎死了。
章秉文把这些说给许怀谦听:“你看,他们说你命短,他们自个的命也挺短的,跟他们一比,师兄你算是活得挺久的了。”
许怀谦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他,准备堵住他的嘴。
结果章秉文会错意,又把这根鸡腿还给他:“师兄,你身体弱,你吃。”
“我不吃,我得谢谢你,谢谢你还陪着我。”许怀谦又夹还给他,也谢谢你拿死人安慰我。
章秉文还要把鸡腿还给许怀谦,买了饭菜端过来的裴望舒实在受不了:“你两够了啊,一根鸡腿而已,想吃再去买一根就是,夹来夹去,恶心死了。”
“再说你一个丙班的天天跑来我们丁班这儿吃饭是不是不太好。”
甲乙丙丁都有各自的号舍和饭堂,起码许怀谦就很少见到甲乙两个班的人,据说是为了不让丙丁的人太过于巴结甲乙的举人秀才,既耽误自己的学业又耽误他们的学业,书院故意分开的。
什么样的人就该和什么样的人待一块,想要结交举人秀才,行啊,那就努力考上来吧。
章秉文啃着鸡腿,对裴望舒翻了个白眼:“饭菜都一样,我过来吃饭怎么就不好,再说了我陪我师兄吃饭还得给你打招呼啊?”
“你们丁班的人都把我师兄给孤立了,还不允许我这个丙班的人来给我师兄送送安慰?”
“——请把你们丁班收回去,”章秉文说的话裴望舒不爱听了,“我虽然也是丁班的,可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说着他看了眼许怀谦:“我好歹还算是有点良心。”
他总觉得许怀谦接连两天咳血是因为先前劝架惹气的,他以前在家不听话的时候,他娘也曾经被他气的咳血来着。
“我师兄命薄,你可别来沾边啊。”章秉文推了推他,“万一我师兄因你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嘛。”
“怎么就担待不起了!”裴望舒一脸无所谓,“大不了就不科举了呗,反正少爷家里有钱,躺着吃也够少爷我吃一辈子的了。”
“有钱了不起啊!”章秉文嘴里骂着,但还是没有去推裴望舒了。
“就是了不起啊。”
他两打闹的时候,排到最后买上饭的段祐言也端着碗筷走了过来:“也加上一个我吧,反正我跟你两一个宿舍,也被他们给打上你们一派的标签了。”
段祐言年纪比在场所有人都大,他今年都二十有五了,在他看来,书院里搞得那个什么孤立,简直就是小儿把戏。
你孤立我,我还孤立你呢。
而且他给许怀谦把过脉,知道许怀谦脆弱是脆弱了些,但其实还好,体内还是有一股生气在的。
爱吐血是因为他的五脏六腑受到了刺激,承受不住,会溢出血来,不得不吐出来。
看着挺吓人,只要注意些,不刺激他就好了。
可能因为跟段祐言一块帮许怀谦顶撞过夫子,裴望舒这会儿看段祐言还挺顺眼的,而章秉文也因为段祐言曾经帮他说裴望舒,看他也还挺顺眼的,因此两人都没有对段祐言的加入发出反对的声音。
唯独——
他们同时看向他们讨论的主角,此刻正在默默扒饭的许怀谦。
裴望舒向他问去:“你怎么不说话呀。”
许怀谦茫然地抬起头:“说什么?”
“说同不同意我们一块加入你啊。”裴望舒真是对许怀谦无语极了,合着他们讨论了半天,人家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哦。”许怀谦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汤,顺了顺喉,“原本我都想好了应对之策,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强同意加入你们吧。”
三人一听许怀谦答应了,欣喜了一下,又忙问他:“你想好了什么应对之策?”
“简单,”许怀谦敲着筷子笑了笑,“他们孤立我就孤立我,只要我这两个月奋发图强,今年八月考上秀才,进入乙班,他们想孤立我都孤立不了。”
许怀谦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乙班或者丙班,他没有忘记他来书院是要考秀才的,交朋友固然重要,可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古代,功名也同样重要。
只要他考上了秀才,丁班这群人,别说孤立他了,想高攀他都没有门路。
“……好志向,”裴望舒扯了扯唇角,对许怀谦的雄心壮志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要是两个月能考上秀才,就不至于入学考后就直接被分到丁班来了,他这是入学考没考好,让山长觉得他这届完全没有戏,才让他来丁班的,不然为什么不把他分去丙班?
而且就连丙班的人也不是完全能看中秀才的,他凭什么认为他两个月的时间就能赶上丙班的进度?
裴望舒对许怀谦的大话深深不信,但他想到许怀谦的身体,终究还是没把这番话说出来了,勉强算支持了。
“师兄!我支持你!我们一块努力!”章秉文见许怀谦终于从郁郁不乐的情绪走了出来,当即表示支持。
“我陪你!”段祐言也跟着颔首,反正他也是要下场的,一起努力就一起努力。
裴望舒看他们这么雄心壮志也不好意思打断,当即也表示了自己的支持:“既然你们都这么努力了,不如今晚帮我的课业一块做了吧,就当是复习学习了。”
他话音一落,许怀谦和段祐言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问他:“你确定要我俩给你做课业?”
裴望舒不明所以地颔首:“确定啊。”
随即看到他们的神情又谨慎地问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许怀谦和段祐言对视了一眼,同时摇头:“没问题。”
“不是,没问题怎么你俩这个反应?”裴望舒总觉得他们的反应怪怪的,像是有什么坑在等着他跳,想问个清楚的时候,书院的门童过来把许怀谦叫走了。
“有人在后门等你。”
许怀谦刚想问谁呀,随即心口一跳,放下筷子就跟着书童去了后门。
果然,他一走到后门,就看见一个极为显眼的红衣哥儿,当即他的唇角就翘了翘。
“老——”
刚想把话喊出来,突然想起这里不是这个叫法,从善如流地随着这里人叫夫郎的叫了一声:“阿酒。”
——阿酒。
陈烈酒看到许怀谦的时候,也是眼睛一亮,凑上前就听到许怀谦叫了他一声阿酒,心间一颤。
——不是烈酒,是阿酒。
被他这么一叫,人都给叫温柔了。
陈烈酒翘了翘唇,问他:“怎么想起来这么叫了?”
许怀谦也实话实说:“就是突然想这么叫了。”
“很好听,我很喜欢。”陈烈酒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欢喜,他很喜欢把自己的情绪分享给许怀谦。
“你喜欢就好。”他开心,许怀谦也会跟随着很开心,拉着他的手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来书院找我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收账出了事?鸡苗的问题?”
他刚听门童说,后院有人找他他就猜到是陈烈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狂喜的表情,等到这儿见了人,他突然又冷静了下去。
他才在书院上几天学,还没有荀休,陈烈酒就来找他了,会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把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出来。
见他一骨碌地问了这么多,陈烈酒笑了笑:“没有,家里都很好,鸡苗都卖光了,小妹和婉婉准备在村里收第二批种蛋了,收账也很顺利……”
说着他从他的荷包里拿出两个锞银锞子给他:“这是我最近收账收到的,想你了,就拿来交给你。”
“这么多?”许怀谦拿着两个十两的银锞子,不敢置信,这才几天时间他收账就挣了二十两?!
这靡山县有这么多的欠债人吗?!
“最近吴掌柜交给我几笔大账单,”陈烈酒也没有隐瞒,“后面陆陆续续还有几笔,你在书院里安心上学,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为钱发愁,书院里没有的你就找刚才那个门童,他能下山去给你买。”
陈烈酒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让许怀谦放心的话,许怀谦就听到两个字:“大单?”
“那肯定很辛苦吧?”得欠多少钱,抽成才有二十两这么多!
而且欠的钱数额越大,就会越难要,就像许大郎,欠十两银子他都不想还了,要么你就把我命取走,反正我就是不还钱。
“我都习惯了,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陈烈酒摇了摇头,“不辛苦,就是比谁比不要脸罢了。”
乡下有些宗祠的人欠了衙门的税收不还,他就点了火把围在他们宗祠的庄稼地里,不还他就放火烧粮食。
这马上就要收成了,他这一把火放下去,别说是税收了,今年一年都颗粒无收,没有那个宗祠的人敢不还。
他也听很多人骂他心狠手辣,心狠手毒,恶霸,最毒哥儿心,早晚要遭报应。
他不怕。
他们都敢欺上瞒下,收了村民的租子不上交,他为什么不敢威胁他们。
他若要遭报应,他们也必须跟着他一块遭报应,否则就是老天无眼!
“你呢?”陈烈酒不想跟许怀谦说他的那些凶残事迹,“在书院读书辛不辛苦?”
“不辛苦,”许怀谦摇摇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每天就在书院里读书,那里辛苦了!”
跟陈烈酒一比,他这是再舒服不过了吧。
“那就好,”陈烈酒放心了,拾起地上的食盒带着许怀谦坐在书院后门的台阶上,“小妹杀了只鸡,让婉婉熬了汤,说是带给你补身体的,你尝尝,婉婉用你教她的熬汤的法子熬得,不难吃的。”
许怀谦打开食盒,拿汤匙舀了黄澄澄的鸡汤喝了一口,心满意足了。
在书院吃了几天用苎麻油炒的菜,现在突然喝到纯正的鸡汤,他都快忘记正常食物是什么味道了。
“好吃吧!”陈烈酒一看他这表情就是满意的,随即想到他不吃苎麻油,狐疑地问了声,“书院里不会炒菜用的都是苎麻油吧?”
“偶尔也会有动物油。”但得碰运气,有时候你觉得是用动物油炒的菜,但买回去一看是苎麻油,有时候你觉得是苎麻油炒的菜,一吃竟然不是。
“偶尔?纯靠碰运气哪里行!”陈烈酒生气了,许怀谦身体弱,要是再不好好吃饭,他这命都不够在这书院里折腾的!
“从明天开始我让人给你送饭。”陈烈酒当机立断道,“你以后别吃书院里的饭了!”
“——啊?”许怀谦惊了一下,刚想说不用了,这每天爬山多辛苦啊。
可是陈烈酒不听他的,直接决定了:“啊什么啊,就这么定了。”
许怀谦喝着鸡汤想,家里不是他做主吗?怎么上书院读了个书,陈烈酒又把话语权给夺了回去。
两人喝着鸡汤说着家常,不知不觉午休时间就过了,许怀谦得回去读书了。
许怀谦站在后门边上看着准备离开的陈烈酒,突然很不舍得。
有老婆的孩子像个宝。
他老婆一来,什么都给他解决好了,现在他老婆快走了,他的心也快跟着飞走了。
陈烈酒看他眼巴巴地站在那里,就像小妹以前站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他要出门走镖一样,心一下就软了,问了一声:“怎么了?”
许怀谦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其实还是有一点点辛苦的。”想你想得很辛苦。
陈烈酒突然搂着他腰,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亲一下就不辛苦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