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温年, 江南沈家这代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不仅学识好,样貌品行皆是上等。
江南沈氏, 起源于先魏,历经千年, 祖上出过六位卿相,数十位皇后,就连当今的皇后沈知鸢也出自江南沈氏, 能臣干吏更是数不胜数,是缙朝数一数二的世家门阀。
被沈氏着重培养的沈温年就是冲着当今的宰辅去的。
而沈温年也不负他们所望,三年前陛下用华阴水患初次改革乡试,他的文采在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获得江南当之无愧的解元名次。
甚至就连陛下看过他的乡试卷子后,都曾亲口夸赞过他的文采。
三年前, 只要他肯上京会试, 一个状元之名肯定是跑不掉了。
奈何,沈温年觉得太容易获得的功名不值钱,况且那会儿陛下对科举已经表现了极度的不耐烦, 他就算是获得状元之名,也很可能遭到陛下的不喜。
一个被当宰辅培养的人, 刚入仕就被帝王厌恶,这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三年前的会试,带着人亲自去了华阴府。
既然皇帝已有想要改革科举的决心, 那科举改革肯定势在必行。
他觉得自己放弃一个必然不会受到皇帝重用的状元, 用三年的时间去学习时政, 来面对一个全新的科举,更值得。
是以,过去的三年,他一直在华阴府待着,一点一点地着手改造那经历过人间地狱后满目疮痍的华阴地貌。
他想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考这场以时政为题的科举,抓住这股东风,扶摇而上。
可惜,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就在他在大刀阔斧地改造华阴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永安府乘风而起,以一年二十万两的高额税收,杀了全天下人一个措手不及。
沈温年垂着眼,温润的手指放在许怀谦那手惊艳夺目的字上,逐字逐句地扫着,时不时还执笔将里面的精髓拆分出来,以自己的见解记录下来。
“温年,如何?”此刻,除了他以外,房间里还有数十位老者,陪着在他一块扫皇帝拓印发往各州府的试卷,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位被皇帝和翰林院各位学士认可的试卷,不禁问道,“可有胜他之法。”
“不知。”沈温年摇头,“这人的文采虽平平无奇,可这字和时政的见解不可谓不惊艳。”
“他的想法看似天马行空,想前人之不敢想,”沈温年看了一夜许怀谦的试卷,对许怀谦的试卷都快倒背如流了,“可又每条都有理有据,让人看一眼就能跟着他的想法实施下去。”
“永安府的成功,不正是因为他的建议吗?”沈温年叹息,“有了永安这个先例在前,恐怕之后不管他写什么,都很容易获取陛下的信任。”
“重要的是,”沈温年低头看试卷,“他的想法之跳脱,不是我等可以揣摩到的。”
沈温年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以为研究透彻这位许解元的试卷,照着他的答案或者根据他的见解慢慢摸索自己的时政之路就可。
但他却看不出了不同的门道,仅仅增添税收法他都能写出这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时政,他是不是还有更多让人出乎意料的想法和独特见解?
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别人只能模仿借鉴他,而他一直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前沿,不断地超越自己。
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之人,居然还不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而是出生在永安府下一户普普通通的农户家庭。
一个平民的儿子,没有任何的支持与资源,都能有远超于他的见识和眼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沈温年的心沉甸甸的。
“这……”屋内的数十位老者一脸为难,他们的任务可是要将沈温年培育成宰辅的,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叫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他的时政见识确实不俗,”这位许解元的确很可怕,可作为被江南沈氏当宰辅培育这么多年的沈温年也不会被这点困难放倒,“但我也未必会输他,尽力一试吧。”
时政嘛,放在三年前出现这样的情况,沈温年还有些头疼,可在华阴待了三年的他,自信他除了这位许解元,不比之后的所有人差。
他现在比之许怀谦差的就是大胆的想法与脱俗的见解,只要他能打破自己的禁锢,放开思想,他不觉得自己比许怀谦差。
这个状元之位,他沈温年势在必得!
沈温年在把许怀谦当对手的时候,许怀谦在给他老婆收拾行李。
举人考上了,花椒也卖了,他老婆要去首都给他买房子了。
“房子也不需要买太好的。”许怀谦给他老婆叠着衣服,嘴里喋喋不休,“能住就行,你多找牙行问问,别花冤枉钱,外面的水可深了,没准就被骗了。”
许怀谦知道,陈烈酒是个爽朗豪爽的,出门在外又好大手大脚。
在他们这种小地方还好说,没人敢把他们怎样,可去到京城就不一样了,京城住的达官显贵可多了,他就怕他老婆这个性格,被一些心黑手毒的人给坑了。
人家有权有势,他们这种小人物肯定斗不过,左右还是自己小心点好。
就是可惜,家里还有一堆事,不然他跟他老婆一块进京看房,就不用像现在为老婆提心吊胆了。
“知道了,你就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被许怀谦滋润了一夜的陈烈酒春风满面地搂住在屋里给他收拾行李还唠唠叨叨没完的小相公,心满意足地从他身后抱住他,“等我在京城安顿好了,你就带着婉婉他们上京,跟段祐言他们一块,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次陈烈酒除了去京城买房,还有个任务就是找找看看能不能在京城做个什么营生。
孟方荀他们可是说了,不管许怀谦考上的是状元还是探花,只要他在一甲,他就必须进翰林院。
进了翰林院,那可是要在翰林院里待很多年的,这就意味着他们以后可能都得在京城生活了。
要在京城生活开销肯定很大,他可舍不得他家小相公吃的穿的都比别人差,仿银炭和花椒是挺不错的,可是花椒要两年才能采摘一次,仿银炭的分红要年底才下来。
置办好房子,他们手上的银钱肯定又要紧凑很多,他不想办法在京城置办个营生,难道让他家小相公跟着他吃糠咽菜?
陈烈酒在为两人的未来计划着,许怀谦给他默默收拾着衣服沉默着不说话了。
“在想什么?”陈烈酒抱着他见他没有反应,问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
许怀谦转过身突然看着他:“阿酒,你怨不怨我,要让你背井离乡了?”
他这一去京城,不管有没有考进一甲,以后恐怕都很难再回杏花村了,他在这里没有亲朋好友,就算穿来多年,跟村里人的逐渐熟识了,可对他来说,他们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邻居一类,并不亲近。
他唯一亲近的只有陈烈酒。
但陈烈酒跟他不一样,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这里有他的宗族,有他的家,有他的生意,去了进京城他什么都没有了,还得从头做起,他怕陈烈酒私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离开家乡。
“想什么呢?”陈烈酒笑了,“能去京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事,这怎么能叫背井离乡呢。”
“你这是去科举,是去当大官的,这叫步步高升才对!”陈烈酒蹭了蹭许怀谦的鼻尖,“再说了,我都被你带着从恶霸哥儿升级成官家夫郎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烈酒才不在乎这些,也就只有许怀谦心细如发会为他考虑这么多了。
“我的小相公啊。”陈烈酒亲了亲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着想的许怀谦,“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
许怀谦经常说他只有他了,陈烈酒又何尝不是只有许怀谦了。
陈金虎以后会有王婉婉,小妹也会有她的归属,只有许怀谦入赘给了他,从头到脚,从身到心,完完全全都是属于他的,只要许怀谦不抛弃他,别说是陪他进京当官,就算是陪他浪迹天涯他都不惧。
“阿酒你可真好。”许怀谦被他老婆这么一哄,就给哄得舒舒服服了,软饭能吃成他这样的,世间可能没几个了。
他心安理得地往陈烈酒怀里一瘫:“你再给我揉会儿腰呗,昨晚可能是闪到了,现在好疼。”
“闪到哪儿了?”陈烈酒心上一紧,忙撩起许怀谦的衣服看了看,紧张道,“要不要紧,不如我去请个大夫?”
许怀谦:“……”
“没事,就是有点酸,你揉揉就好了。”许怀谦对自己的身体也无语到了极致,明明都已经好了许多,昨晚多做了一次,今儿这腰就有点直不起来了,早上陈烈酒已经给他揉过一次了,现在还酸。
他才二十一,不是七十一!
再这样下去,随着他年纪的增长,他能给他老婆一辈子的幸福生活吗?
许怀谦一想到以后对着自己的漂亮老婆自己空有工具却满足不了他,沉默了。
陈烈酒给许怀谦揉着腰,眼神复杂极了,犹豫地提议道:“要不以后这种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他的身体不知道比许怀谦好多少,行动一晚上也不会觉得累,至多肚子可能会有点酸?
“不要,我要自己来!”许怀谦一听,脚下一软,他才不上他老婆的当,他自己上,怎么舒服怎么来。
要他老婆来,他真的不行,他太野了,那种速度,那种强度,他坚持不到一刻钟!很丢人的!
“好吧。”许怀谦不答应,陈烈酒只得悻然放弃,他其实觉得许怀谦哪里都很好,就是速度上慢了那么一丢丢,虽然也很舒服,但是更快点,会更舒服?
送陈烈酒去了京城,王婉婉和陈小妹也忙碌了起来。
她俩在杏花村都是有基业的,现在许怀谦要去京城,她们也得跟着去京城,这里的事,自然是要打点好。
首先是陈小妹孵小鸡的火炕房,有两个,一间是许怀谦给她修的土炕房,一间是她自己修的砖炕房。
许怀谦给她修的能孵五千个,她自己修的能孵一万个,别看这鸡苗不起眼吧,需求量可真大。
现在她们村的路好走了,又四通八达到各个地方,别县的人也来她这里买鸡苗,还有专做这个倒卖鸡苗买卖的人,可是养活了一大批的人。
陈小妹扒拉着算盘,犯愁地向她的二股东,许怀谦问过去:“二哥,我们这么大的生意,怎么办啊?”
孵了这么些年的鸡苗,陈小妹已经孵出经验来了,一个月一万五千只鸡苗,除去鸡种、坏的鸡苗、粮食、工人工钱这些杂七杂八的开支,她的纯利润能达到二十两银子一个月!
这点钱跟许怀谦和陈烈酒那动不动就是上千两没法比,可她才多大呀,十二岁的小姑娘,现在她自己的存款都有四百多两,马上就要迈入五百两的大关。
村里能有比她还要富裕的姑娘吗?
没有了!
可她要是去了京城,她唯一的产业可就没了,她舍不得。
别说他舍不得,村里人也同样舍不得,虽说现在家里头日子好过了,可陈小妹的火炕房依旧是村里人的宝啊。
她要是走了,以后大家的鸡苗可怎么办啊,总不能靠家的那几只母鸡自己孵吧,那可划不来。
“你那两个工人怎样了?”陈烈酒不在家,许怀谦也打不太起精神,懒洋洋地躺在铺着羊皮的躺椅上烤着火看书,听到陈小妹的话,随口问了一句。
“挺好的呀。”陈小妹给许怀谦讲,“小青哥说亲了,说的就是我们村的薛家小子,光是聘礼都给了二十两!还别说其他的,他娘和大哥大嫂都乐开了花。”
“小山哥嘛,”陈小妹说起姜小山有点复杂,“他人很勤奋,也很细心,火炕房里偶尔有我没有发现的问题,他都能发现,及时处理,而且我们孵的小鸡,不是总有孵出来身体不太好的吗?他捡回去喂,总是能喂活大半,现在家里都养着四五十只鸡了,靠着卖鸡蛋,她弟弟妹妹的日子都好过了起来。”
“就是……”陈小妹说到这里不忿了,“就是他为人太软了,虽然在我这里干活,孙旺财已经不怎么打他了,但是不时还是能在他身上看到一点淤青,问他也就说没事。”
“我要是他的话,”陈小妹恨铁不成钢,“我就直接跟孙旺财和离了!真不知道巴着这种打人的男人来做什么!”
明明她都推他一把了,他还立不起来,简直气死人了。
“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吧,”清官难断家务事,对于这种别人家的家事,许怀谦也不好太插手,“只要不闹到你火炕房来就行。”
陈小妹眼睛一眯:“他敢!”
“有你在,他当然不敢了。”许怀谦看陈小妹的模样笑了笑,她这个样子,简直跟他老婆一模一样,“可你要是不在呢?”
陈小妹有底气得很:“我不在,村里的陈氏族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不是很好吗?”许怀谦翻了一页书,“把火炕房交给他俩打理就是,反正你大哥每年都会回来卖炭,还会帮我卖花椒,让他们把账记着,等你大哥回家的时候,让他帮你捎回去。”
正好,陈金虎前两年也满了十八,他也跟许怀谦一样分到了五亩露田,五亩桑田,现在家里两人加一块有二十亩地。
这二十亩地,放以前许怀谦和陈烈酒都忙不过,更别说他们要上京城去了。
最后陈烈酒一拍板,决定二十亩地全种成花椒,花椒树成型后,除了除草就不用在费别的事了,也好打理。
“可是可以,”陈小妹还是有点恹恹的,“可是这样,我去了京城就好像就没有事做了。”
她都孵了这么多年小鸡了,突然一下不让她孵了,她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谁说你没事做了?”许怀谦抬了抬手里的书,恶趣味道:“你不是还可以读书吗?”
陈小妹一看到书就蔫了吧唧的:“也不能总读书吧?”
“你也可以在京城孵小鸡啊,”许怀谦不太明白她在愁什么,“谁说去了京城就不能孵小鸡了,不仅能孵小鸡,小鸭、小鹅这些都能孵。”
“真的!”陈小妹的眼睛亮了起来,“小鸭、小鹅都能孵?”
“都是蛋为什么不可以?”许怀谦很奇怪地靠着她,他还以为她跟陈烈酒一母同胞,早晚都能想到这个问题。
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还停留在孵鸡蛋的层面,看来还是太小了,需要多读书!
“对哦!”陈小妹拍拍脑袋,懊恼不已,“我怎么没有想到还可以孵其他的蛋呢!我太笨了!”
有了许怀谦给她保证的,去到京城也能孵小鸡,还能孵小鸭小鹅等新品种,陈小妹一下就不愁了:“我去小山哥和小青哥让他们帮我照看火炕房去。”
陈小妹找姜小山和陈小青说清楚了,让他们继续在火炕房干活。
本以为,陈小妹跟着许怀谦去京城了,这火炕房不做了,就要失业的他们,突然听到这份工作不仅保住了,工钱还涨到了五百文一月,两人都欣喜若狂。
“你们也别光高兴,有空还是得去村里学堂识识字,”陈小妹交代完了又提了提醒,“我不在,你们可得把这账做好了,每年我都会让我哥回来收账本查账的。”
陈小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她安排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做账,这样,除非他俩串通好了,都做假账,不然谁在阳奉阴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也能起到一个让他们相互监督的作用。
涨了工钱的两人哪有不答应的。
见陈小妹这里的事安排好了,许怀谦又去找了王婉婉,问她:“你这里有需要帮忙的吗?”
“我这里都安排好了,二哥。”王婉婉马上就快十九了,陈家伙食好,这两年她也长了不少个子,又一直跟着许怀谦读书,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
而且,这两年,她自己学着做生意,人也大胆了许多。